隐秘的“鸿雁传书”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王府高耸的院墙,在青石板上投下长长的、斑驳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夏日特有的慵懒和静谧,与上午大厨房的喧嚣判若两个世界。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一些细微的、不为人知的暗流,正沿着既定的轨迹,悄然涌动。
来喜确实对春纤上了心。那份情愫,如同春日墙角悄然探头的绿芽,微弱,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生机。它始于一个月前那次算不上惊险却足够难忘的意外。
那日,春纤捧着刚完工、需即刻送往王妃正院检视的绣屏样子,小心翼翼地走在连接内外院的抄手游廊下。绣屏用锦缎包裹,但仍能看出其上的海棠春睡图精致非凡。恰在此时,一个刚入府不久、毛手毛脚的小太监,抱着一尊尺许高的青玉雕花插屏,从斜刺里急匆匆冲出,许是脚下绊了一下,整个人直直朝春纤撞来!
春纤惊呼一声,眼看那沉重的插屏就要砸到绣屏上,自己也因惊吓而重心不稳向后倒去。电光火石间,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猛地从旁伸出,稳稳托住了即将坠地的青玉插屏,另一只手则及时扶住了春纤单薄的肩膀。
“小心!”
春纤惊魂未定,抬头便撞进一双带着急切和关切的眼眸里。那是来喜。他刚从外头采买回来,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黝黑的脸上因紧张和用力而泛着红晕。少年的手掌温热,透过薄薄的夏衣,传递来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空气中,除了她自己的心悸,似乎还混杂了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以及一丝从市集带回的、阳光与尘土的气息。
“没……没事吧?春纤姑娘?”来喜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扶着她肩膀的手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耳根子瞬间红透。
春纤的脸也“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慌忙站直身子,低下头,声如蚊蚋:“没……没事,多谢来喜哥。” 心却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
“没……没事就好。”来喜挠了挠后脑勺,憨憨地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这……这屏风我帮你送过去吧,看着挺沉。”
那之后,有些东西就变得不一样了。春纤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留意关于来喜的消息。她会从厨房喜鹊叽叽喳喳的闲聊中,捕捉到“来喜哥今天又帮管事清点仓库到很晚”、“来喜哥买的菜最新鲜”之类的只言片语;她会在人群中,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穿着青布短褂、身影矫健的少年。而那份在危急时刻毫不犹豫伸出的援手,那双清澈关切的眼眸,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来喜亦然。那次“英雄救美”后,春纤那受惊小鹿般的眼神、白皙脸颊上飞起的红霞,以及她身上那股不同于厨房油烟、带着丝线清香的恬静气质,都深深印在了他心里。他开始找各种蹩脚的理由,在可能遇到春纤的路径附近徘徊。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想远远看一眼,或者,能说上一句话就好。
然而,王府规矩森严,内外院仆役界限分明,若无正经差事,不得随意走动。这份悄然滋生的情愫,注定只能在地下悄悄流淌。于是,一种隐秘的、“地下工作”式的“交往”应运而生。来喜负责外院采买,这便是他最大的“优势”。他会在外出时,用省下来的、微薄的月钱,偷偷买一些不值钱却心意十足的小玩意儿:一支时兴的、染成淡粉色的绒花;一盒廉价的、带着桂花香气的胭脂;或者,只是一包甜得腻人的麦芽糖。然后,他需要寻找可靠的“信使”。
最初,他尝试过托付给偶尔需要进出内院递送物品的小太监,但风险太大,且容易被盘问。后来,他将目标锁定在了厨房那个机灵又热心的小丫头喜鹊身上。喜鹊常需要往各院送点心或食材,进出内院相对方便,更重要的是,她年纪小,不太引人注意,而且,她似乎很乐意帮这个忙。
这日午后,来喜瞅准了一个机会。他打听到柳嫂子被账房叫去核对一批新进绸缎的用度,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怀里揣着一样“宝贝”——一本他在旧书摊上淘来的、几乎全新的民间话本子。书皮是粗糙的蓝布,上面用墨笔写着《玉娇梨》三个字。他听铺子里的伙计说,这里面讲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可动人了,小姐们儿都爱看。他想,春纤识字,又喜欢安静,这个应该会喜欢。
他心脏怦怦跳,像做贼一样,溜达到通往内院的月亮门附近,假装在修剪旁边过于茂盛的蔷薇花枝,眼睛却不住地往里瞟。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于看见春纤和另外两个绣娘,拿着绣绷和丝线,说笑着往花园的凉亭走去,看样子是去找个凉快地方做活计。
机会来了!来喜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贸然上前。正焦灼间,就见喜鹊提着个空了的食盒,从王妃院子的方向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来喜像看到了救星,一个箭步冲过去,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恳求:“喜鹊妹妹!好妹妹!帮哥哥一回!”
喜鹊被他吓了一跳,看清是他,拍着胸口嗔怪道:“哎呀!来喜哥!你吓死我了!干嘛呀?”
来喜慌忙从怀里掏出用一块干净蓝布包得严严实实的话本子,飞快地塞到喜鹊拎着的空食盒里,又迅速从兜里摸出几文温热的铜板,塞到喜鹊手里,语速极快地说:“这个……想法子给春纤……千万别让人看见!尤其是柳嬷嬷!”
喜鹊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机灵的大眼睛眨了眨,迅速把食盒盖子盖好,铜板揣进兜里,小脸上露出一个“我懂”的笑容,也压低声音:“知道啦!来喜哥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小大人似的:“不过,来喜哥,柳嬷嬷最近盯得可紧了,你最近还是少在针线房那边晃悠,我听说……她好像有点察觉了。”
来喜心里一沉,点了点头,脸上掠过一丝忧虑:“……我知道了,多谢妹妹提醒。” 他看着喜鹊像只轻盈的蝴蝶,提着食盒闪进了月亮门,心里又是期待又是忐忑。
喜鹊确实靠谱。她并没有直接去针线房,而是先回了厨房,把食盒放好。等到估摸着春纤她们在凉亭坐定了,她才拎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李富贵刚做好的、准备给各院当下午茶点的绿豆糕,慢悠悠地晃荡到了花园。
凉亭里,春纤正低头绣着一朵兰花,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白皙的侧脸上跳跃。喜鹊走过去,笑嘻嘻地说:“春纤姐,各位姐姐,师傅新做的绿豆糕,还热乎着呢,快来尝尝!”
绣娘们纷纷道谢,围了过来。喜鹊趁乱,凑到春纤身边,飞快地将那个蓝布小包塞进她宽大的袖袋里,同时用极低的声音说:“春纤姐,来喜哥给你的。”
春纤的手猛地一抖,绣花针差点扎到手指。她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她不敢抬头,只是飞快地瞥了喜鹊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惊慌、羞涩,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她轻轻“嗯”了一声,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袖袋里的那个小包,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在其他绣娘看来,不过是喜鹊凑近说了句悄悄话。然而,这隐秘的传递,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春纤的心海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本书上,还残留着来喜怀里的温度。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这看似天衣无缝的“地下工作”,早已落入了另一双充满算计的眼睛里。副总管钱槐,恰巧从花园另一头路过,将喜鹊塞东西、春纤瞬间脸红的一幕,尽收眼底。他那双三角眼里,闪过一丝阴险而得意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哼,果然有私情!柳婆子,看你这次还怎么护着你那‘摇钱树’!” 钱槐心里恶毒地想着,仿佛已经抓住了什么足以扳倒对手的把柄。他整了整衣冠,决定再去“点醒”一下那位尚被蒙在鼓里的柳嫂子。风起于青萍之末,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幕,却可能成为掀起更大风浪的起点。王府深深,这些小人物的悲喜与命运,就在这一次次隐秘的传递、一双双窥探的眼睛中,悄然交织,走向未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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