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大议当日，天色未明，低沉的号角声便已响彻整个黑石部落。那号角以某种巨型荒兽的犄角制成，声音苍凉雄浑，穿透浓稠的灰雾，在群山与荒野间回荡，仿佛唤醒了沉睡的大地。
所有族人，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还能走动，都换上了自己最整洁（尽管多数依旧简陋）的衣物，默默汇聚向部落中央最大的空地。那里，早已用白色的碎石和黑色的矿粉，勾勒出一个巨大而古朴的圆形图腾，图腾中央矗立着一座用整块黑石雕琢而成的方形祭坛，约莫半人高，表面布满岁月风霜的痕迹和模糊的古老刻痕。
祭坛前方，燃烧着一堆与众不同的篝火。火焰并非寻常的橙红色，而是透着一种沉静的、近乎青白的色泽，跳跃间几乎无声，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类似檀香与矿石混合的奇异气息。这是“祖火”，据说火焰中混合了历代祖先骨灰中提炼出的某种物质与特制的矿粉，只在最重大的仪式中点燃。
石坚长老站在祭坛前，他今日罕见地穿上了一件用黑色兽皮与暗红色麻线缝制的长袍，袍角绣着简化的祖纹图案。他手中紧握着那根顶端镶嵌黑色晶石的骨杖，面容在祖火摇曳的光芒映照下，显得格外肃穆与苍老，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清明。
在他身后，石老、石斧以及另外三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一字排开，同样穿着庄重的服饰。石老手中捧着一个用整块黑玉雕成的方盒，里面不知盛放何物。石斧和另外两位担任狩猎与防卫头领的族老，则各自捧着一柄古老的石斧、一张巨大的兽皮弓、以及一面边缘破损却依旧厚重的黑石圆盾。这些都是部落传承的圣物。
林凡被安排站在祭坛右侧稍靠前的位置，与几位工坊大匠和狩猎队小队长并肩。这个位置颇为微妙，既显示了一定地位，又非绝对核心。韩斌则和其他年轻人一起，站在更外围的人群中。
空地周围插满了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所有人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数百人聚集于此，却几乎听不到多少嘈杂声，只有压抑的呼吸和火焰燃烧的细微噼啪。一股沉重、神圣、甚至带着些许悲壮的气氛弥漫开来。
“咚！”
石坚长老用骨杖尾端，重重顿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黑石的子孙们！”长老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响起，盖过了风声，“今日，我们在此，点燃祖火，祭祀先灵，非为欢庆，实因部落已至存亡之秋！”
开门见山，直接点明危机，让本就肃穆的气氛瞬间绷紧。许多族人脸上露出惊愕与不安。
“灰雾未散，荒野未宁。”长老目光扫过人群，“近日，狼群袭扰，族人喋血，寨墙染红！这，你们都亲眼所见，亲身所历！”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抽泣声，是失去亲人的家庭在压抑悲痛。
“然，狼群之患，仅是表象！”长老声音陡然提高，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我族勇士，于荒野骸骨林边缘，发现了这个！”
他侧身示意，石斧上前一步，将那块林凡带来的、绘制着“噬魂纹”的黑色石片，高高举起！火光照耀下，那扭曲诡异的符号清晰可见，散发着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
“此乃‘噬魂纹’！”长老的声音如同寒冰，“属于一个早已被埋葬在历史尘埃中的邪恶教派——‘噬灵教’！”
“噬灵教”三字一出，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年轻一辈或许茫然，但许多四十岁以上的族人，尤其是几位年纪更大的族老，脸上瞬间血色尽失，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恐惧！
“噬灵教……是祖训里提到过的那个……”
“不是早就灭了吗？怎么会……”
“天哪……难道那些狼……”
恐慌如同涟漪般扩散。
“肃静！”石斧一声暴喝，压下了骚动。
石坚长老继续道：“据祖籍记载，噬灵教崇拜混乱与吞噬，以掠夺生灵精气、污染地脉灵能为乐。他们曾觊觎我族矿脉祖根，被我先辈浴血击退，却也留下了‘噬灵瘴’这一遗毒，祸害我族至今！”
他将狼群变异、血煞结晶、邪恶符文与古老的威胁直接联系起来，逻辑清晰，冲击力极强。
“如今，迹象再现，邪纹重现！”长老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这意味着，潜伏的毒蛇已然苏醒，或将再次向我黑石部落，露出它的毒牙！这一次，我们退无可退，身后即是家园，即是妇孺，即是传承火种！”
他顿了顿，声音转为沉痛而坚定：“故而，今日祭祖，一为告慰先灵，我辈未曾忘却使命，依旧坚守于此；二为凝聚族魂，大敌当前，黑石部落必须上下齐心，摒弃一切猜疑与私念，如同一块最坚硬的黑石，方能抵御风暴！”
“为此，”长老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头领和重要人物，最终在林身上停留了一瞬，“部落将做出以下决定——”
“第一，即日起，部落进入‘战时戒备’。所有生产、狩猎、采集，皆以保全族人性命、巩固防御为第一要务！工坊全力生产御敌之物，狩猎队收缩活动范围，老弱妇孺非必要不得远离寨墙！”
“第二，成立‘战备司’，统筹一切防务与资源调配。由石斧暂领司正，石老及工坊大匠辅之。凡部落资源，战备司有权优先征调！”
“第三，”长老看向林凡，声音清晰，“凡我部落盟友、客卿，及一切愿与黑石共抗外敌之志士，皆享有与族人同等之待遇与信任。凡有才具，必得重用！凡有贡献，必得厚报！”
说到这里，长老稍微停顿，目光变得深沉：“然，非常之时，亦需非常之法。部落不养闲人，亦不容异心！凡有懈怠抗命、动摇军心、甚或与外界邪徒暗通款曲者——无论何人，皆以叛族论处，严惩不贷！”
最后几句话，掷地有声，带着凛冽的寒意，让不少人心中一颤。这是明确划下了红线。
“以上诸项，可有异议？”长老沉声问道，目光缓缓扫过几位核心头领和族老。
短暂的沉默。一位负责日常物资分配、头发花白的族老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长老不容置疑的脸色，又看了看周围族人或惶恐、或坚毅、或隐含愤怒的面孔，最终只是低下头，闷声道：“无异议。”
其他几位头领和族老也纷纷表态支持。
“好！”石坚长老再次顿杖，“既如此，请祖灵见证，请圣火为誓！”
他转身，朝着祭坛和祖火深深一拜。身后所有族老、头领，乃至全体族人，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刻都跟着躬身行礼。
仪式性的祭拜之后，便是更加具体的工作安排和人员调整。石斧开始宣布战备司下属各小队的负责人名单，其中不少是之前在防御狼群中表现突出的年轻猎人，也有工坊里手艺精湛的工匠。一些原有的、相对清闲或效率低下的职位被裁撤或合并，相关人员的脸上自然不好看，但在大局之下，也不敢公开反对。
林凡的名字并未出现在具体的职务名单中，但石斧在宣布工坊特殊项目组时明确提到，“所有涉及祖纹应用、新式武器研发之事项，皆需林凡顾问认可方可施行”。这“顾问”之名虽虚，权责却重。
大议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当祖火渐渐微弱，仪式接近尾声时，众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中的迷茫与恐慌，多少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就在长老准备宣布散议时，人群中，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
“长老！诸位头领！我有一事不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干瘦、眼眶深陷、穿着相对整洁麻布衣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他是负责部落部分物资统计和分配的执事之一，名叫石琨，属于部落里少数几个识些字、有些算计的人，平时与那位刚才欲言又止的族老走得颇近。
“石琨，你有何事？”石坚长老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石琨朝长老行了一礼，目光却瞟向林凡，语气带着刻意的恭敬与疑惑：“长老适才说，但凡有才具者，必得重用。林凡兄弟近日之贡献，大家有目共睹，我等亦深感敬佩。只是……林凡兄弟毕竟来历……颇为特殊。如今大敌当前，部落内部，是否应当更加……知根知底一些？”
他顿了顿，见众人目光都聚焦过来，声音提高了几分：“我是想问，林凡兄弟，究竟师承何处？对那‘噬灵教’，又了解多少？如何能确保，我部落将安危系于其身的这些‘新物事’，不会在某一天，反而成了刺向我等心口的毒刺？”
这话说得委婉，但质疑之意昭然若揭——你林凡来历不明，又恰好懂得对付噬灵教的手段，会不会……根本就是一伙的？或者另有所图？
场中气氛瞬间凝滞。不少人的目光在林凡和石琨之间游移，怀疑的种子一旦被说出，便悄然滋生。
石斧脸色一沉，正要呵斥，却被石坚长老抬手止住。
长老的目光平静地看向林凡：“林凡，石琨所问，虽有些直白，却也代表了一部分族人的担忧。今日既然当众提出，你不妨，也当众说一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林凡身上。
林凡神色平静，迎着石琨隐含挑衅与算计的目光，缓缓向前走了一步。
他知道，这一刻的应对，将决定他未来在黑石部落，是真正立足，还是始终隔着一层猜忌的薄膜。
（第二百八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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