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死寂,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胆寒。
赵无盐挂断通讯,端起桌上的波本威士忌,杯中冰球与琥珀色的液体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为一座城市的味觉记忆敲响了丧钟。
他知道,今夜过后,“深夜食堂”将成为历史名词,而他,将亲手埋葬那个胆敢挑战规则的厨子。
轰鸣声撕裂了黎明前最后一丝静谧,大地都在颤抖。
数台狰狞的重型工程车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钢铁巨兽,闪烁着刺眼的警示灯,碾碎了街道的宁静。
为首的推土机上,扩音器里循环播放着冰冷无情的通告:“经查,该建筑为违规建筑,现依法予以强制拆除,请无关人员立即撤离!”
赵无盐没有亲临现场,他只是安坐在百米之外的指挥车内,透过高清屏幕欣赏着这场由他导演的落幕大戏。
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给自己点了根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弧度。
推土机的铲斗高高扬起,对准了那块饱经风霜的“深夜食堂”招牌。
那上面,还残留着昨夜狂欢的余温。
就在钢铁即将触及木匾的刹那,一道冰蓝色的残影闪过,快得仿佛是视觉残留!
“锵——!”
一声足以刺穿耳膜的金属摩擦声响彻夜空。
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台十几吨重的推土机,竟然硬生生停在了原地,履带疯狂空转,在地面上刨出深深的沟壑。
只见凌霜单手持剑,那柄薄如蝉翼的剑刃,此刻却如同神话中的定海神针,精准无比地卡入了传动齿轮的缝隙之中,迸射出耀眼的火花。
“你疯了!凌霜!你想被送上军事法庭吗?”对讲机里传来队长惊怒交加的咆哮。
凌霜没有回头,她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此刻却燃着一团火。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利落地撕下了自己肩上代表着无上荣耀的冰凰肩章,没有丝毫犹豫,反手将其狠狠掷于脚下的泥地之中。
“从今日起,冰凰无所属。”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已经不是抗命了,这是决裂,是背叛,是一个顶级战士用自己的前途和生命下的赌注。
指挥车内,赵无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与此同时,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老周带着街坊邻里,展开了一面巨大的白色横幅,上面用最朴素的红漆写着几个大字:“我们要吃饭的权利!”他们没有武器,只有一双双布满血丝却倔强无比的眼睛。
“家人们,上链接!”另一边,花姨对着手机镜头,用一种近乎悲壮的幽默喊道。
只不过这次的链接,是通往全球亿万观众的直播间。
屏幕上,“最后一夜·百味归真宴”的全程影像正在全球同步播放。
每一道菜的诞生,每一个食客的笑脸,每一次功德金光的闪现,都化作了最锋利的数据洪流,冲刷着每一个角落。
舆论的炸弹,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
然而,赵无盐的计划,从来不是靠一台推土机就能完成的。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凌霜吸引时,另外几台工程车从侧翼包抄,巨大的破碎锤轰然砸下!
轰隆——!
承载了无数人记忆与悲欢的深夜食堂,在一片尘埃与瓦砾中,悲鸣着坍塌。
推土机缓缓退去,留下一片狼藉的废墟。
人群死寂,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味道。
陆远默默地从废墟中走出来,脸上看不出悲喜。
他弯下腰,从一堆破碎的砖石中,捡起了一块被烧得焦黑、只剩下“食堂”二字的门匾。
他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像是在抚摸一位逝去的老友。
【提示:店铺物理存在消失。】
【提示:功德系统进入离线待机状态,所有主动功能暂停。】
【提示:因果闭环开始独立运行,宿主行为将直接触发因果效应,不再经由系统转换。】
一连串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陆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得,系统都下岗了。看来连老天都觉得我该退休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飞奔而来,是小满。
她气喘吁吁,手里高高举着一部手机,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与不敢置信的复杂表情:“陆哥!陆哥!出大事了!天大的好事!”
她把手机屏幕怼到陆远面前,上面是一个本地论坛的帖子,标题火红加粗:【医学奇迹!
西区王婶瘫痪十年的儿子,刚刚自己拿起了筷子!】
帖子里,一段模糊的视频正在播放。
一个瘦骨嶙峋的青年,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用筷子夹起了一粒米饭,送进了自己嘴里。
而他面前的碗里,盛着的正是最普通不过的蛋炒饭。
发帖人正是王婶的邻居,她激动地描述着,王婶就是看了昨晚的直播,学着陆远教的方法,给儿子炒了这碗饭……
陆远怔住了。没有功德金光,没有系统加持,仅仅是“方法”……
“陆……陆先生……”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传来。
阿婆九被人搀扶着,走到了废墟前。
她的生命气息已经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她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本被油渍浸透、泛黄卷边的手稿,塞进陆远的手中。
“孩子……我等了一辈子,终于等到了你。”阿婆九的眼睛已经浑浊,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光亮,“这是我们这一脉,八代师徒传下来的灶诀……你记着,它不是什么绝世秘方,它讲的只有一件事……”
她喘了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是怎么让穷人,吃得有尊严。”
话音落下,阿婆九浑浊的眼眸彻底失去了光彩,带着一抹欣慰的笑容,溘然长逝。
陆远手捧着那本沉甸甸的手稿,双膝一软,对着阿婆九逝去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三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瓦砾,留下血印。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双目已是一片通红,但那红色之中,燃烧的不再是迷茫与颓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彻悟。
“我明白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我从来就不是什么食神。我只是……第一个敢把锅支在阳光下的傻子。”
三天后,这座被资本与规则牢牢掌控的城市,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景象。
地铁站的某个废弃角落,一位失业的中年人支起一个小小的卡式炉,锅里煮着热气腾腾的关东煮,牌子上写着:“凭失业证明,免费一串。”
市中心最顶级的写字楼天台,几个西装革履的白领,正偷偷用便携烧烤架烤着肉串,孜然的香气混合着自由的味道,飘散在冰冷的钢筋水泥丛林里。
甚至连郊区的重刑犯监狱,食堂的菜单都破天荒地改了。
不再是寡淡无味的糊糊,而是一碗碗颗粒分明、带着葱花香气的酱油炒饭。
花姨的“幽冥后勤”在一夜之间宣布转型,更名为“民间食援会”,利用其庞大的物流网络,开始向全城配送平价新鲜的食材。
老周则在他任教的大学里,顶着巨大的压力,开设了一门全新的公共选修课——《生活基础课:如何为你爱的人做一顿饭》,第一堂课就被挤得水泄不通。
而凌霜,她背着一把从深夜食堂废墟里扒出来的旧菜刀,游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她不再保护任何人,却又像在保护所有人。
每当有城管或者黑恶势力试图去掀掉那些小小的炉灶时,那把旧菜刀总会比他们的动作更快。
“她已经不是那个冰凰保镖了,”有人在暗地里议论,“她是火种巡行使。”
又一个夜晚。
陆远独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手里捧着一碗从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的预制菜饭。
他尝了一口,没有味道,防腐剂和工业调味剂的味道麻痹了他的味蕾。
但他却笑了。
不远处,一对年轻的情侣正围着一个便携炉,笨拙地炒着饭。
女孩一边扇着风一边抱怨:“哎呀,你盐放多啦!”男孩则手忙脚乱地到处找水,窘迫又幸福。
“挺好。”陆远轻声自语,将那碗难以下咽的饭吃得干干净净。
在他的意识深处,那早已离线的系统界面上,几行微不可见的文字,正悄然更新。
【新形态确认:神隐于烟火。】
【传播度指标达成。】
【第四卷·人间之神,启动条件满足。】
镜头缓缓拉远,越过公园,越过街道,俯瞰整座城市。
在那无尽的万家灯火之中,仔细看去,会发现几乎每一家的厨房灶台上,都跳跃着一朵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火焰。
陆远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目光穿透夜色,望向了城市中那片熟悉的、如今只剩下空洞的黑暗。
那片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等待着他。
或者说,等待着一个新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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