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的晨光裹着鞭炮碎屑落进巷口时，陆远蹲在灶台前往铁锅里抹猪油。
凌霜抱着一摞文件袋从门外进来，牛皮纸边角还沾着政务大厅的红章印泥：“你要的《食品经营许可管理办法》《餐饮服务通用卫生规范》，连《城市管理综合行政执法条例》最新修订版都调来了。”
“成！”陆远用手背蹭了蹭鼻尖的面粉，把最后块猪皮在锅底擦出金黄油膜，“小桃把那八十八页材料装订好了没？”
“在这儿呢。”扎着高马尾的姑娘从里屋探出头，怀里抱着比字典还厚的文件，封皮上“深夜食堂营业执照申请书”几个字用正楷写得方方正正，“附录七我照着你说的，把响水稻的灵气指标、锅底灰的微量元素分析都贴了——您确定要写‘请求豁免部分卫生流程’？”
“不然呢？”陆远把油烧到六成热，撒了把葱花进去，“上个月市场监管局来查，说我用柴火灶不符合’无烟尘排放‘标准。
可没了柴火，红烧肉能炖出蜂窝眼儿？“他抄起锅铲翻了翻葱花，香气”轰“地窜起来，”再说了，咱们这是摸着石头过河——我不把窟窿捅大点，后面的小摊主怎么蹚水？“
凌霜突然伸手按住他要颠锅的手腕。
姑娘的指尖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却精准扣住他脉搏：“昨夜零点，国安局截获三封加密邮件。
有资本在运作’传统餐饮危害公共安全‘的话题，还有古武世家的人去了总局信访处。“
“嘿，该来的总会来。”陆远抽回手，利落颠了个锅，油花在灶火里炸开小太阳，“当年王奶奶在胡同口卖糖油饼，被赶了七次摊儿。
现在咱们有两亿观众盯着呢——“他盛起葱花油，浇在刚蒸好的米饭上，”舆论要是能当柴火，够把这规矩炖烂乎的。“
区政务大厅的空调开得太足，陆远刚跨进去就打了个喷嚏。
穿藏蓝制服的窗口员小李接过文件时手都抖了：“陆...陆师傅？
您这厚度能当防弹背心了。“
“都是必要材料。”陆远指了指附录七，“特殊水源是深山里的山泉水，燃料是用松针和茶梗制的炭——检测报告都在第三十六页。”
小李翻到一半就冒了冷汗。
平时见惯的“操作间面积不小于8㎡”“必须安装油烟净化装置”这些条款，在“允许使用非标燃料”的申请面前像纸糊的城墙。
他抬头时额头都反光了：“您稍等，我得叫主任来。”
十分钟后，主任办公室的檀木茶几上摆着那叠文件。
主任推了推金丝眼镜：“陆师傅，不是我们卡你。
就说这’豁免部分卫生流程‘...万一出了事，谁担责？“
“您看这个。”陆远掏出手机，调出直播后台。
屏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绿点，“每个食客吃完都有情绪反馈——满足度98.7%，幸福感提升值比预制餐高四倍。”他划到一份检测报告，“市医院测过，吃我做的饭，白细胞活性平均提高12%。”
主任的喉结动了动：“这...这能当依据？”
“现在不能，以后能。”陆远把手机收起来，“就像当年智能手机刚出来，谁知道要改通信标准？”他笑了笑，“您要实在不放心，先给个试运营许可？
就三个月，要是出问题，我主动关店。“
主任还在犹豫，小李捧着手机冲进来：“主任！
微博热搜前十占了三个——#陆远申请特许经营# #传统烹饪该不该特殊对待# 还有...还有农业农村部官微转了您的检测报告，配文’值得研究‘。“
办公室的电话几乎同时响起。
主任接完电话后，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通了电：“您稍等，我这就给市里面报。”
陆远走出政务大厅时，阳光正把“为人民服务”的金漆招牌晒得发烫。
他刚掏出手机，小桃的视频通话就打了进来。
姑娘的脸挤在电脑屏幕前，身后是满墙的数据流：“哥！
您的申请书被抄送到国务院应急办、农业农村部、国标委了！
现在保守派说’不能为一人破规矩‘，改革派骂’预制菜标准管活灶是刻舟求剑‘，还有个院士在直播里说’功能性饮食该进营养体系‘！“
“成啊。”陆远蹲在台阶上，从口袋里摸出颗话梅含着，“让他们吵。
吵得越凶，关注的人越多。“他抬头望了眼天空，几只鸽子扑棱棱飞过，”对了，把小摊主的请愿书整理好，下午给各个媒体发一份——要让他们知道，不是我一个人在闹。“
接下来的一周，深夜食堂的烟火比往常更旺。
陆远每天准时出摊，直播时故意把镜头怼到淘洗的响水稻上：“看这米，透亮得能照见人影儿——搁预制菜工厂，早被筛成碎米渣子了。”他刮锅时特意让摄像头拍到锅底的焦痕，“这层锅巴，是米香的魂儿。
您说要’无焦糊物‘，那我干脆改卖泡饭得了？“
每份饭盒底部的二维码成了新噱头。
有食客扫码后惊呼：“我去！
这情绪曲线跟我吃的时候一模一样！
刚入口是甜，嚼两下是香，最后肚子暖了，满足度直接飙到顶！“小桃偷偷把数据接口连进智慧城市系统，结果第二天就有街道办主任来敲门：”陆师傅，能把您的营业时间跟我们的‘幸福指数波动’做个联动不？
居民说您收摊后，幸福感半小时内掉了15%。“
转机出现在第七天清晨。
凌霜正在擦刀，突然把刀鞘往桌上一磕：“市城管局局长来了。”
穿藏青制服的中年男人站在巷口，手里提着公文包，抬头望着“深夜食堂”的招牌发愣。
陆远从灶后探出头：“局长您来啦？
正好，刚煮了葱油拌面——要辣油不？“
局长坐下时，椅子发出“吱呀”一声。
他盯着碗里油亮的面条，筷子举了半天才夹起一撮。
第一口下去，眉毛就松开了；第二口，喉结滚动着咽了好大一口；第三口，他突然放下筷子：“陆师傅，上面让我问你...要是给特许经营权，你能保证只造福，不惹事？”
“您觉得这面好吃不？”陆远往他碗里又添了勺葱油。
“好吃。”
“为什么好吃？”
局长愣了愣：“面劲道，葱油香，火候刚好。”
“可这些’刚好‘，都是规矩里没写的。”陆远蹲在他对面，“您说的’造福‘，不就是让更多人吃到这样的’刚好‘？
至于’惹事‘...“他笑了，”要是有人非不让我好好做饭，那才是真惹事。“
局长沉默了很久，起身时公文包拉链拉得哗啦响。
走到门口又回头，声音压得很低：“保护好自己。
他们说你是’让红头文件学会呼吸的怪胎‘...可我觉得，你是在给规矩续香火。“
当晚，小桃举着平板冲进厨房，屏幕上是份刚截获的文件草案：“《关于支持创新型民间供餐模式发展的指导意见》！
里面写了’探索基于实效而非形式的评价机制‘！“
陆远正蹲在灶前添柴火。
他伸手抽过那本八十八页的申请书，“嘶啦”一声撕下第一页，塞进灶膛：“烧了好。”第二页跟着进去，“真正的规矩，不是写在纸上的。”第三页卷着火焰升起来，“是王奶奶的糖油饼，是老兵的饭渣，是每口热饭里的烟火气——”他望着跳动的火苗，眼睛发亮，“是从一口接一口的热饭里，炖出来的。”
窗外不知何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
小桃凑到窗边一看，隔壁巷口的煎饼摊支起了煤炉，转角的馄饨铺生起了柴灶，更远的地方，有个大爷举着蒲扇扇风，火星子噼啪响着蹿上夜空。
凌霜走到他身边，望着那片灯海。
她的对讲机突然亮起绿光，里面传来模糊的笑声：“冰凰，任务完成——所有违规设摊的投诉，都标记为‘民俗文化传承’了。”
陆远又撕下一页申请书，火光照得他嘴角上扬：“明儿早上，咱们煮锅白粥。
就用特供的响水稻，撒把新晒的虾米——“他转头看向凌霜，”对了，你不是想吃糖桂花？
我让小桃去采了，明儿早上就能熬。“
凌霜没说话，却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轻轻放在灶台上。
纸包散开，露出些金黄的糖粒：“路过南巷，看见王奶奶在晒糖桂花。
她说...这把火，该越烧越旺。“
灶膛里的火“轰”地蹿高了。
映得窗外的灶灯更亮，亮得像银河落进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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