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这座城市的服务器比所有打工人的生物钟醒得都早。
市政府官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名为“民间美味登记平台”的入口悄然上线，公告写得像是一篇散文诗，核心思想却简单粗暴：但凡你的吃食能让人打心底里乐出来，产生持续的正向情绪价值，就可以申请官方盖章的社会服务认证。
这无异于往烧开的油锅里扔了一块冻肉，瞬间炸裂。
什么叫持续正向情绪输出？
楼下王大爷烙的韭菜盒子，能让我上班路上不那么想创死老板，算不算？
公司食堂那碗清汤寡水的面，总能让我回忆起当年没钱的苦日子，从而珍惜现在，这算不算反向激励式正向输出？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但网民没有。
短短半天，平台就收到了超过十万份申请，服务器三次过热宕机。
申请列表堪称一部魔幻现实主义的《报菜名》：从能“吃出初恋感觉”的煎饼果子，到号称“能治愈周一综合症”的腊肠煲仔饭，人人自封“功能性料理传承人”，仿佛一夜之间，这座城市的厨子们全都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手掌勺一手拿捏心理学。
小桃坐在电脑前，看着这些“卷王”们上传的精美图片和催人泪下的小作文，嘴角撇出一个看破红尘的弧度。
她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匿名提交了一份名为《空气炒饭》的认证申请。
附图是九张一模一样的白色空盘子，从不同角度拍摄，光影效果堪比奢侈品大片。
备注栏里，她只写了一句话：“精神食粮也应被纳入社会基础保障体系，望周知。”
提交成功的瞬间，她仿佛完成了一场盛大的行为艺术，给这荒诞的狂欢补上了最精髓的一笔。
与此同时，陆远的小摊前，烟火气正浓。
一个略显局促的身影在人群外围徘徊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来。
陆远眼皮都没抬，光听那犹豫的脚步声就知道是谁。
来人正是当初在窗口把他拒之门外的那个大姐，此刻却脱下了制服，胳膊上套着一个红色的志愿者袖章，显得格外不协调。
她看着锅里那份随着陆远手腕翻飞而仿佛有了生命的米饭，声音都在发颤：“陆……陆师傅，我……我能在这儿学几天吗？不耽误你生意，我就在旁边看着，或者帮你打打下手。”
陆远终于停下颠勺的动作，将一份炒饭利落地装盘，递给排队的顾客，这才转头看向她，眼神里没有嘲讽，也没有热情，平静得像一碗忘了放盐的白粥。
大姐被他看得脸上发烫，急忙解释道：“我那个……我老父亲瘫痪在床好几年了，吃饭没胃口，也……也好久没笑过了。我就是想……想回家给他做一顿，能让他笑出来的饭。”
这话一出，周围嘈杂的人声似乎都小了些。
陆远沉默了片刻，没有说“可以”或者“不行”，只是从旁边的工具箱里抄起一把小号的锅铲，反手递给了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大姐耳朵里：“火候自己试，什么时候想哭了，就把火关小点。”
大姐愣愣地接过那把还带着余温的锅铲，冰冷的金属仿佛有千斤重。
她看着陆远重新燃起炉火的背影，眼眶一热，赶紧低下了头。
她忽然明白，这不仅仅是学做饭，更像是一场修行。
当晚，陆远的直播间以前所未有的热度开启了“万人云烹饪”活动。
没有炫酷的特效，没有带货链接，只有一个固定镜头对着那口平平无奇的铁锅。
陆远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千家万户，他正在拆解“发光蛋炒饭”的核心步骤。
“米，要淘，淘到水比你的脸还干净。这是尊重。”
“蛋，要打，打得像你第一次见到喜欢的人时的心跳。这是感情。”
“油温，火候，靠的是手感，更是心态。饭是给你自己做的，别骗自己。”
他的话简单直白，甚至有些玄学，但屏幕前的无数人却真的听进去了。
全国各地的厨房在同一时间亮起了灯，从白发苍苍的老人到刚学会开火的年轻人，都在笨拙地模仿着。
有人录下了家中失智的老母亲，在咬下第一口炒饭时，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流下一行清泪的瞬间。
这段视频被上传到“民间美味登记平台”，后台算法自动将其标注，汇入一张庞大的数据网络，生成了一幅实时滚动的“情感共振图谱”。
城市的另一端，小桃的指尖在黑暗中跳跃，她悄悄接入了城市应急系统，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汇成了一条惊人的曲线。
她发现，从晚上七点到九点这个传统的饭点时段，全市多个社区的家庭纠纷、治安事件报警率，比上周同期下降了近四成。
那些本该在争吵和冲突中度过的夜晚，此刻正被一碗碗笨拙却充满心意的蛋炒饭所抚平。
凌晨两点，城市陷入沉睡，只有凌霜房间的灯还亮着。
她的手机屏幕上弹出一则加密通讯，来源未知，内容冰冷而机械：“组织决定启动‘归巢计划’，所有外派特工需在七十二小时内重新评估任务适配度。警告：你在保护目标（陆远）的潜在影响下，已完成三项非指令性社会正向干预。行为模式偏离预设轨道。”
凌霜盯着那段文字，久久没有动作。
归巢？
她的任务是监控并评估陆远所引发的社会现象是否对现有秩序构成威胁，必要时进行控制或抹除。
可现在，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排队买一份蛋炒饭，然后混在人群里观察那些食客脸上洋溢的、毫无伪装的幸福感。
这种幸福感，是她过去二十年特工生涯里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请求延期归队。理由：尚有未完成的……日常巡护。”
发送完毕，她轻轻把手机放在灶台边，不再去看。
锅里的小火慢炖着一锅汤，咕嘟咕嘟的声音，像是某种她从未听过的、古老的安眠曲，让她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陆远的小摊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他没有做生意，而是掀开了一个巨大的蒸笼，蒸笼里没有包子，也没有馒头，而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百个白色的小碟。
每个碟子里，都盛着一小勺用文火重新煨热的冷饭，热气腾腾，米香纯粹。
刚结束通宵“冲浪”的小桃打着哈欠走过来，看到这阵仗，睡意全无：“老板，你这是干嘛？行为艺术？还是给差评师准备的？”
陆远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笑容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干净：“祭灶啊。”
“祭灶？不是年二十三才祭吗？”小桃一脸懵逼。
“我祭的不是灶王爷，”陆远小心翼翼地将一碟碟冷饭摆在摊位前的长条桌上，像是在布置一个神圣的祭坛，“我供奉的是那些一辈子没机会写进文件，没能评上非遗，甚至连名字都没留下来的手艺。他们或许只会做一碗面，或许只会烙一张饼，但就是这些手艺，喂饱了一代又一代人。现在，轮到我喂喂他们了。”
小桃怔住了，她看着那些平凡的冷饭，忽然觉得它们在晨光中散发着某种微光。
就在这时，巷子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铛铛铛”的敲锣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群精神矍铄的大爷大妈抬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庞然大物，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那架势，比过年舞龙还热闹。
为首的张大爷中气十足地喊道：“陆师傅！我们街坊邻里凑钱，给你送了份大礼！”
红布“哗啦”一下被揭开，底下竟然是一块打磨光滑的巨大石碑。
石碑上，用苍劲有力的笔法刻着五个大字——
饭香即政通。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笑声和喝彩声。
陆远看着那五个字，也是哭笑不得，这帮老头老太太，还真是什么都敢搞。
唯有站在人群边缘的凌霜，在看到那五个字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
她下意识地低声念道：“饭香即政通……原来是这样……原来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个能让一切稳定的‘锚点’，早就藏在这一餐一饭里了。”
她的话音未落，晨曦彻底撕裂了夜幕，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条小巷。
巷口的拐角处，已经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头攒动，各种手机摄像头反射着初升太阳的光芒，像无数颗早起的星星。
嘈杂的人声和设备开启的电子音，正汇成一股汹涌的暗流，朝着这块刚刚落地的石碑，奔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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