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晨曦还没来得及给这条老巷披上金色的光辉,就被黑压压的人群和高高举起的手机屏幕挡在了外面。
场面一度极具赛博朋克风格,有人每走三步就磕一次头,嘴里念念有词:“碑神啊,求求您了,赐给我点能维持生计的运气吧,下个月的房租还指望您老人家呢!”更有甚者,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网红,端着一个比脸还干净的空碗,对着石碑砰砰磕头,声泪俱下地嘶吼:“流量,我的流量啊!赐给我一个爆款作品,让我有口饭吃吧!”那演技,奥斯卡看了都得连夜给他p个小金人。
小桃抱着平板电脑,眉头拧成了麻花,后台的数据曲线比心电图还刺激:“老板,疯了,全疯了!三个小时,‘石碑灵验’这个词条直接冲到了热搜第一,连带‘如何正确许愿’‘我家门口能长出石碑吗’都成了热门话题。城隍庙和卧佛寺连夜加班,已经推出了同款仿刻许愿碑,正在接受预订,主打一个先拜带后拜,共同富裕。”
陆远叼着一根油条,慢悠悠地从后厨晃了出来。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巷口那堪比春运现场的热闹景象,既没有惊讶也没有生气,只是随手抄起灶台上的锅铲,走到石碑前。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他抡圆了胳膊,“哐哐”两下,硬生生把崭新的石碑敲下来一个角。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陆远把锅铲往肩上一扛,吹掉崩到嘴边的石屑,懒洋洋地开口:“供奉得太旺盛,火气太大,容易烧糊了。再说了,这碑又不是灶王爷,可吃不了你们这些赛博香火。”
话音刚落,巷口一阵骚动,穿着制服的城管巡逻队好不容易挤了进来,像摩西分开红海一样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
带队的干部是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人,脸上挂着职业性的苦笑,他快步走到陆远面前,小心翼翼地递上一份文件:“陆师傅,陆大师!您消消气。这……这也是群众自发的民俗热情嘛。我们连夜开了个会,这是份《重点民俗保护建议书》的草案,市里的意思是,想把您这儿列为新的‘城市精神地标’,纳入文旅重点开发规划,以后您就是咱市的文化名片了!”
陆远接过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草案,只扫了一眼标题,就像卷煎饼一样把它撕成长条,揉成一团,随手塞进了旁边的煤灶膛里。
火苗“呼”地一下蹿高,把“精神地标”四个大字烧成了灰烬。
“地标?”陆远眼皮都没抬,“我这儿是让人吃饭的地方,不是供手机打卡的景点。要真想积功德,不如把隔壁那个臭气熏天的垃圾站改建成食材回收中心,让那些被浪费的剩饭也能有个好归宿,这不比拜石头实在?”
干部被噎得一愣一愣的,还想说点什么,却见陆远已经转身回了后厨,只留给他一个被油烟浸透的背影。
一旁的小桃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
她迅速在平板电脑上敲击起来,手指快得像在弹奏一曲命运交响曲。
片刻之后,在他们那个半死不活的“民间美味登记平台”上,一个新功能悄然上线:“暖心档口”计划。
规则简单粗暴:任何摊主每申报一道自己的拿手料理,都可以选择绑定一位平台数据库里的困境食客——可能是空巢老人,可能是深夜还在工作的环卫工,也可能是行动不便的残障人士。
只要累计为绑定对象完成十次免费供餐,摊位后台就会自动点亮“暖心档口”的荣誉勋章。
这功能就像往平静的湖里扔了个深水炸弹。
短短半天,平台就涌入了三千多家小摊贩注册响应。
东街那个卖煎饼果子的大叔在评论区留言:“干了二十年,头一回知道好好做饭也能评优,这比墙上贴一百张‘卫生达标’的牌子都光荣!”
中午饭点,喧闹的人群还未散去,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军用吉普车像一头沉默的猛兽,蛮横地停在了巷口。
车门打开,却迟迟没人下来,只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车窗里伸出来,递过来一个军绿色的保温桶和一张折叠整齐的字条。
字条上只有一行遒劲有力的字:“首长昨晚辗转反侧,就想尝尝那碗能让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头子流泪的蛋炒饭。”
不等陆远发话,负责维持秩序的凌霜已经面无表情地拦在了摊前,声音清冷如冰:“规矩不变——排队,扫码,签情绪反馈表。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
车内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久到空气都快凝固了,才传来一声低沉而带着些许趣味的轻笑:“有意思。行,那就排第三十七号。”
小桃猛地抬头,她刚刚用手机上的车牌识别系统扫了一下,屏幕上弹出的信息让她差点把平板电脑扔了:“警备区……中央督查组临时调用车辆?”
傍晚时分,送走最后一位食客,陆远照例开始刮锅底。
正当他准备收工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块被敲掉一角的石碑底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俯身捡起,发现是一张被油污浸染得微微泛黄的纸片。
纸片上是他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写下的第一张菜单草稿,字迹歪歪扭扭,充满了不确定。
翻到背面,是一行更潦草的字:“吃饱了,就不想家了。”
陆远捏着那张纸,呆呆地站了许久,仿佛看到了那个初来乍到、满心彷徨的自己。
他转身回到灶台,没有把它收起来,而是直接扔进了灶上一锅正翻滚着的高汤里。
小桃凑过来,不解地低声问:“老板,这可是你穿越过来的证据,干嘛毁了它?”
陆远用大勺搅动着汤水,看着那张纸上的墨迹在沸水中缓缓晕开,最终消失不见,他笑了笑,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这不叫毁,叫回炉。有些东西啊,得放在锅里重新熬一遍,才知道这味道,到底还对不对。”
话音落下,那锅原本平平无奇的骨汤表面,竟慢慢浮起一圈如同日出般绚烂的金色油花。
那光芒温柔而坚定,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座城市深沉的夜色里,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无人知晓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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