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城市从沉睡中苏醒，无数个屏幕几乎在同一时刻亮起。
一条由政务App强行推送的通知，像一枚精准投下的信息炸弹，在每个市民的手机上引爆：“为优化城市幸福感指数，全市‘暖心档口’需在四十八小时内，统一安装官方指定的AI情绪识别摄像头，用于精准核算并量化幸福贡献值，数据将作为后续补贴及运营资格的唯一评判标准。”
小桃的指尖在屏幕上划过一道残影，几乎是在通知弹出的瞬间，她就抓取到了文件背后的加密编号。
她甚至懒得去破解，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极具嘲讽的冷笑：“哟，整上高科技KpI了？又是上次在三线城市试点失败被骂上热搜那一套——想抄作业都抄不对页码，大学生写论文都知道换个关键词呢！”
她反手就将两段视频剪辑在一起，左边是官方宣传片里，AI摄像头冰冷地给一个假笑的演员标注着“笑容幅度0.83，符合幸福标准”，右边则是她从暗访记者那里搞来的原始素材，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在某个暖心档口，一边用颤抖的手抹去眼角的泪，一边将最后一口热粥咽下，画面上浮现着小桃自己加上去的血红色大字：“该用户的幸福贡献值，您打算怎么算？”
视频被她用十几个马甲账号，像病毒一样精准投放到各大本地生活群、短视频平台和论坛里，标题起得一个比一个笋——《震惊！
你的微笑即将被定价！
》、《赛博判官已上线，今天你笑得达标了吗？
》。
同一时间，城南的巷子口，陆远的“深夜蛋炒饭”照常出摊。
食客们却发现今天的二维码有点不对劲，黄色的底纸上，黑色的码被反向打印了。
有人好奇地扫了一下，手机里没有跳出付款界面，反而传来一段温和的男声录音：“您好，您不是在付款，而是在参与一项国家绝密的幸福感源头采集项目。请对着这碗刚出锅的米饭，小声说出您此刻最想见的人的名字。别担心，您的思念，我们来守护。”
起初人们有些错愕，但当第一个加班到深夜的程序员，对着饭碗，用蚊子般的声音喃喃出女儿的小名时，气氛瞬间变了。
人们仿佛找到了一个隐秘的情感出口。
一时间，低语声此起彼伏。
“爸，我这个月奖金又拿第一了。”“李指导员，我们排的新兵都挺好的，就是有点想您。”“小雅，五年了，你还好吗？”
这些夹杂着叹息和哽咽的声音，通过一个匿名上传通道，汇入了小桃的数据库。
当晚，一张名为《城市思念密度地图》的动态图在网上疯传。
地图上，大部分区域是温和的暖黄色，唯独一个地方，代表思念数值的红色深得发紫，几乎要烧穿屏幕。
小桃特意在旁边加了一行注释：“该区域为本市外卖员最集中的城中村，他们将热饭送往全城，自己的思念却无处安放。”
正午的太阳毒辣得像个监工。
两名穿着蓝色制服、印着“智慧城市技术服务”字样的技术人员，趾高气昂地挤到陆远的灶台前，手里拎着一个装满传感器的工具箱。
“老板，配合一下，我们来安装情绪识别模块和食材溯源传感器。”
陆远还没开口，一旁的凌霜动了。
她左手轻轻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右手则不紧不慢地拎起了灶台边那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食用油，对着两人晃了晃：“不好意思，本店燃料含特殊助燃成分，你们这堆精密的塑料疙瘩，扛不住灶台瞬间的高温，会自燃的。”
其中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嗤笑一声，显然不信这套江湖说辞，觉得这是在故意阻挠公务：“大姐，别开玩笑了，我们这是耐火材料，你……”
他“你”字还没说完，凌霜手腕一抖，几滴油珠精准地甩进滚烫的油锅里。
只听“轰”的一声，一道半米高的火舌猛地蹿起，灼热的气浪瞬间扑面而来，差点燎了那技术员的眉毛。
两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好几步，工具箱都摔在了地上。
周围排队的食客们爆发出一阵哄笑。
“看见没？什么叫真火候！你们那套AI算法，算得明白这火苗有几度吗？”“就是，高科技也怕老师傅的独门秘方！”
下午三点，午休的城市显得有些慵懒，但小桃的十指却在键盘上敲出了残影。
她截获了一封即将通过内部系统下发的整改指令：鉴于技术推广受阻，为确保数据采集的统一性与权威性，拟从明晚起，暂停所有非官方定点“暖心档口”的夜间运营，待技术配套设施完善后，审核恢复。
“釜底抽薪？玩不起就掀桌子是吧。”小桃眼神一凛，立刻调取了另一组数据。
她没有联系媒体，而是直接将几份图文并茂的简报，匿名发送给了几个以“务实”着称的基层街道办主任的私人邮箱。
简报内容简单粗暴：第一，过去一周，由于暖心档口的存在，你们辖区内因夜间醉酒闹事引发的邻里纠纷报警数量，下降了百分之三十。
第二，社区夜间巡逻的警力出动成本，因此节省了约五万块。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附近几家药店的安眠药销量，呈现出明显的下降曲线。
邮件的末尾，小桃只附上了一句话：“各位主任，上头想要的是管得更‘准’的数据报表，还是让手底下老百姓睡得更‘香’的实际政绩？这道选择题，应该不难做吧？”
消息发出后不到十分钟，系统后台显示，已有三名街道办主任联名向上级提交了“关于暂缓执行‘暖心档口’技术升级整改令的紧急申请”，理由是“需进一步评估其对社区夜间治安及居民心理健康的积极影响”。
黄昏，最后一缕夕阳被高楼吞噬，华灯初上。
陆远的小摊前，不知何时围上了一圈长枪短炮的记者，显然是官方请来为第二天的强行安装造势的。
陆远不慌不忙，当着所有人的面，故意手一抖，酱油倒多，盐也撒偏，最后盛出一锅焦黑冒泡、卖相惨不忍睹的“失败版蛋炒饭”。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面不改色地舀了一大勺送进自己嘴里，用力地咀嚼着，然后才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巷口：“糊了，火候没掌握好。但米是好米，蛋是好蛋，还能吃。就像有些规矩，明知道不对劲，但流程还得硬着头皮走完。”
他咽下那口饭，抬起头，目光越过闪光灯，直视着远处蹲守的几个便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就是个炒饭的，不懂什么叫幸福贡献值。我只知道，食客吃得暖和，我就高兴。要是哪天，做一碗蛋炒饭，都得先扫码审批一下我的情感浓度够不够积极向上，那我宁可不干了，回去摆我的地摊——至少在那里，锅永远是热的，心也永远是活的。”
话音未落，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
所有镜头都对准了陆远，准备记录下这堪称宣言的时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凌霜忽然动了。
她反手抽出那把切菜的短刀，手腕一翻，一道寒光闪过，“啪”的一声脆响，悬在档口头顶、用来补光的直播探灯电线，被她一刀精准削断。
光线骤然消失，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灶膛里跳动的火焰，映在她冷峻得如同冰雕的侧脸上。
黑暗中，她那清冷的声音仿佛带着金属的质感，为这漫长的一天画上了句号：“今天的采访，到此为止。”
夜色重新笼罩了小小的档口，但有些东西，已经和昨夜不一样了。
空气里弥漫的不再仅仅是食物的香气，还有一种滚烫的、焦灼的、一触即发的味道。
那味道，比任何香料都更加呛人，也更加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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