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脆响,仿佛是风干了几个世纪的规矩被拦腰咬断,声音透过手机扬声器,精准地砸在每一位打工人的天灵盖上。
当天中午,“铜章烤馍”的视频就像中了病毒的共享文件,在各个社交平台呈指数级疯传。
弹幕密密麻麻,最顶上的一条热评凝聚了所有人的心声:“听见编制裂了!”
紧接着,各种二创视频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有人试图复刻,结果把自家电饼铛干冒烟了,也没能让烤馍带上半点金属光泽,只能在评论区哀嚎:“21世纪的炼金术,我缺的不是手,是那个敢把铁饭碗当铁锅使的胆子!”更有显眼包在公司茶水间表演,结果被领导抓个正着,流传最广的帖子标题是——《关于我家领导不同意我把优秀员工奖章磨粉拌面这件事》。
小桃的商业嗅觉比警犬还灵,眼看热度冲顶,她趁势推出了一款名为《你能炖了什么?
》的网页小游戏。
玩法简单粗暴,上传任意一张证件照片,AI就会自动生成一道虚拟料理。
一时间,朋友圈里群魔乱舞,晒满了自己的“大作”:毕业证被熬成了一锅前途未卜的“青春迷茫汤”,职称证书和土豆一起焖成了“职场高压锅炖鸡”,甚至还有人把房产证p图下锅,爆炒出一盘“钢筋水泥韭菜盒”。
而在所有菜品中,玩家打分最高的,是一道名为“离婚协议凉拌海带丝”的菜,据说尝起来有种解脱的清爽和大海的咸腥。
下午三点,太阳懒洋洋地挂着,陆远那间油腻腻的后厨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街道办王主任,一个地中海发型日渐辽阔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带着一脸比函数曲线还复杂的表情,站在门口。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官方又不失亲切:“陆师傅,忙着呢?”
陆远正用钢丝球刮着锅底的黑垢,头也没抬,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王主任稀客啊,今天没检查消防?”
王主任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显然没心情开玩笑。
他搓着手,组织着措辞:“那个……上面看了视频,托我来问问……您烤馍里那枚徽章,它……它是不是国家统一配发的那种?”
“我哪知道?”陆远手上动作不停,钢丝球和铁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又没刻名字。不过你别说,吃起来是有点铁锈味,补铁。”
这天彻底聊死了。
王主任哽了半天,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是带油的那种。
他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能从兜里掏出一张烫金的会议通知,递了过去:“下周市里要开一个‘城市温度建设座谈会’,点名请您务必出席。”
陆远终于停下手,瞥了一眼通知,没接,只是用沾着油污的指尖弹了弹那张纸:“座谈会?我一个厨子去做什么?坐主席台的灶台上?”
王主任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把通知放在一张还算干净的桌角,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终究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补了一句:“陆师傅,听我一句劝,开会就开会,别真带把刀去切主席台。”
夜深人静,小桃的办公室里只有键盘的噼啪声和数据流在屏幕上滚动的微光。
她正在分析近七日以来,与陆远小店相关的所有数据链。
突然,一个诡异的现象让她猛地坐直了身体。
她调出了一个特定人群的数据模型,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在过去一周内吃过陆远的“铜章系列”菜品。
而数据显示,这些食客在后续的消费行为中,“公益性支出占比”,包括小额捐款、社区互助消费、志愿服务时间折算等,平均上升了百分之四十一。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的思路。
那枚被嚼碎的徽章,根本不只是一次行为艺术,一个网络热梗。
它更像一枚被植入现实世界的“信念种子”。
当人们吃下那个象征着权力和秩序的符号,某种被压抑的、更原始的善意和互助精神,似乎也被一同唤醒了。
它绕过了大脑的理性,直达肠胃,再通过最朴素的方式——花钱、花时间,反馈到现实世界。
小桃手指翻飞,连夜撰写了一份分析报告。
标题她早就想好了——《当权力成为调味料》。
报告的附录里,没有一张复杂的数据图表,全是普通人自发请邻居吃饭、给流浪猫买猫粮、匿名给社区老人送菜的账单截图。
座谈会当天,会场里气氛严肃,一排排西装革履的与会者正襟危坐。
陆远果然没带刀,他像个送温暖的老干部,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不锈钢保温桶,找了个角落坐下。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播音腔开场:“各位领导,各位同仁,今天我们齐聚一堂,旨在讨论如何规范民间供餐行为,确保城市食品安全,提升……”
话音未落,一阵金属摩擦声打断了他。
陆远掀开了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混杂着米香和人间烟火的热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从桶里取出一摞小碟子,足足有一百个,然后用一把大勺,给每个碟子盛了半勺粥。
那粥很稀,米粒都熬得快化了,是典型的冷饭加热水熬出来的“再生粥”。
他把一百个小碟在面前的空地上摆开,像是在布一个什么阵法。
然后,他才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这是我昨天收的剩饭。”
他顿了顿,拿起一碟,举到和视线平齐的高度:“有人写了遗书,最后一顿吃的也是这个。吃完,觉得人生也就这样了。”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今天,在座的各位,谁要是觉得它不配坐进这个窗明几净的会议室,我就当场把它喂狗。”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那一百碟残羹冷炙,仿佛一百双眼睛,无声地拷问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主持人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凝固的空气中,坐在前排的凌霜默默地站了起来。
她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陆远面前,拿起一碟“再生粥”,然后转身,走回第一排的发言席前,稳稳地坐下,将那碟粥轻轻放在了红色的桌布上。
散会后不到一小时,小桃就通过特殊渠道截获了一份内部会议纪要。
她看到,原定议程中占据首要位置的“关于在全市范围内全面推广AI情绪监测系统以维护公共秩序”的议案,被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叉,旁边标注着“搁置”。
而在纪要的末尾,手写新增了一个临时议题:《关于建立城市“非正式关怀网络”激励机制的可行性研究》。
小桃笑着把截图转发给了陆远。
手机屏幕的光亮起时,陆远正蹲在灶膛前,慢条斯理地把会议上印发的那本厚厚的《城市管理白皮书》一页一页撕成长条,卷成烟筒的形状,塞进灶膛里助燃。
“烧得好,”他看着跳跃的火苗,头也不回地说,“这种纸,油墨重,火旺。”
橘红色的火焰在他眼中跳动,映出窗外渐沉的暮色。
一盏、两盏、无数盏居民楼里的厨房灯接连亮起,温暖的光晕透过窗户,连成一片星海。
在某个不知名的厨房里,一个年轻的男人正笨拙地模仿着视频里的手势,试图颠起一口沉重的铁锅,尽管锅里的饭粒撒得到处都是。
陆远没有看手机,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后厨那扇积满油垢的窗前。
窗外,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只有夜风在小巷里打着旋儿。
他眯起眼睛,似乎在辨认着什么。
那个刚刚送走主任的下午,他在一张旧地图上画下的圈,此刻仿佛正在夜色中,发出微弱却执着的光。
他知道,饭菜能填饱的肚子是有限的,但一种新的秩序,正在从那些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悄然发芽。
那晚的月光很好,穿过油腻的窗户,在他面前的旧地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手中的炭笔,在那些居民楼与小巷交错的节点上,逐一画下了一个又一个温和而坚定的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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