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仿佛要把整座城市的疲惫和伪装都冲刷干净。
然而，在这条被遗忘的旧巷里，最不寻常的风景，却是那扇洞开的“深夜食堂”大门。
往日里，这个点陆远早已升起人间烟火，用一锅热粥或一碗素面，熨帖无数晚归人的胃与心灵。
可今天，灶台冰冷，锅碗倒扣，只有门口一块歪歪扭扭新立的木牌，在风雨中顽强地昭告着它的存在。
“今日无主厨。锅在这，米在缸里，油盐自取——谁想做，谁上。”
这操作，属实是有点离谱了。
围在屋檐下躲雨的人群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你看我干啥”“看你怎么了”的尴尬气氛。
让这群不是社畜就是打工人的显眼包们自己动手？
开什么玩笑，平时点个外卖都得在三个软件里比价半小时，谁有那个时间下厨？
“这老板……是不是玩过头了？”有人小声嘀咕，“该不会是昨天城管查完，直接心态崩了，连夜跑路了吧？”
“不可能！陆哥不是那样的人！”小桃第一个反驳，她那专门用来直播的手机镜头已经对准了木牌，标题都想好了——《震惊！
全网最神秘食堂老板竟公然罢工，背后原因令人暖心》。
就在众人迟疑之际，一个瘦弱的身影从人群后挤了出来。
是那个曾在这里赊过一顿饭的女孩。
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上次坚定得多。
她默默地走进空无一人的后厨，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起火柴，颤抖着划亮。
“刺啦——”
幽蓝的火苗在灶膛里“腾”地一下燃起，映亮了她半边脸。
女孩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池塘：“我……我想给我妈做顿软一点的饭。”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喧嚣和猜测都卡在了喉咙里。
小桃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立刻把镜头对准了那团温暖的火光，对着直播间里的几万观众大声宣布：“家人们，谁懂啊！这扑面而来的烟火气终于轮到我们自己了！从现在开始，‘深夜食堂’升级为‘百人接力厨房’！每人限时二十分钟，你可以单独做一道拿手菜，也可以组队合作！报名链接我放评论区了！”
仿佛一个开关被按下，整个巷子活了过来。
第一个响应的是个穿着橙色环卫服的大叔，他从自己的三轮车里掏出一个玻璃罐，里面是腌得油亮翠绿的酸豆角。
“我……我这有自家腌的菜，配粥下饭，绝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紧接着，一个穿着格子衫的程序员小哥端着一个保温盒挤了进来，一脸骄傲：“别逼我出手，我这可是严格按照网上教程，控制变量、做Ab测试了三个月才练出的红烧肉！主打一个陪伴式下厨，谁来搭把手，我教他！”
连那位曾经在店里怒斥儿子不争气的母亲，也提着一袋乌黑喷香的梅干菜走进了后厨，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开始清洗，那双曾用来指责的手，此刻却在择菜时显得异常温柔。
人间烟火，就这么被一群素不相识的“野生厨子”给硬生生地点燃了。
陆远呢？
他就像个局外人，坐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位置，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品着。
只有在灶膛里的火势渐弱时，他才会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添上一根干燥的木柴，然后再次退回阴影里，深藏功与名。
凌霜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米饭的香、红烧肉的甜、炒青菜的鲜，还有……一种她说不出的，名为“活着”的味道。
她今天第一次穿上围裙，不是为了伪装执勤，而是因为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兵爷爷想吃盘酸辣土豆丝，可他的手抖得连刀都握不稳。
“我来吧。”凌霜深吸一口气，接过了土豆和菜刀。
她的刀工堪称灾难，切出的土豆丝粗细不均，活像一盘“加大号土豆条”。
下锅翻炒时，更是手忙脚乱，姿势生硬得像在拆解一颗定时炸弹。
她完全可以启动那身经百战的肌肉记忆，用一套行云流水的格斗技来颠勺，但她没有。
她只是笨拙地，一下，又一下，耐心地翻炒着，直到每一根土豆丝都均匀地裹上油光。
老兵在旁边看着，浑浊的眼睛里泛起笑意：“闺女，比我老伴年轻时炒得还耐心。”
凌霜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油渍和葱花的手指，忽然觉得，这双手比握着冰冷枪柄时更沉，也……更暖。
中午用餐高峰，巷口的雨幕被三辆黑色商务车的车灯划破。
车门打开，下来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白手套的男人，气场十足，走路带风，仿佛不是来吃饭，而是来收缴整个食堂的。
为首的男人推了推金丝眼镜，从怀里掏出一个烫金证件，声音冷得像冰块：“我们是市文化振兴办公室的。接到举报，这里正在进行大规模、无许可的非法食品制售活动，立即停止！”
“文化振兴？”陆远慢悠悠地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们查的是经营许可？还是人心？”
话音未落，一个奇特的景象出现了。
原本排着长队、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竟像摩西分海般，自动向两侧让开一条笔直的通道。
从巷口到后厨，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几个西装男。
然后，不知是谁带的头，几十双筷子被缓缓举起，没有呐喊，没有喧哗，只有无数根筷子直指天空，像一场沉默的、决绝的宣誓。
那几个西装男当场就懵了，这阵仗，他们只在电影里看过。
这是什么新型的行为艺术？
还是传说中的丐帮大会？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被无数把无形的剑指着，进退两难，被困在了原地。
傍晚，雨势渐歇，百人接力厨房也迎来了尾声。
女孩把最后一碗用剩饭和菜叶熬成的菜粥端到陆远面前，她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陆哥，我今天才明白……原来不是你做的饭有多好吃，是……是我们大家一起等着它熟的时候，心，先热了。”
陆远笑着接过碗，呼噜呼噜一口气喝完，满足地抹了抹嘴。
他站起身，拿起粉笔，在昨天那块黑板上，写下了新的通知。
“明天，照常营业。但我招的不是客人——是伙计。”
镜头缓缓拉远，食堂里的人群渐渐散去，带着满足的饱嗝和一身烟火气，回归到城市的各个角落。
紧接着，那些原本黑暗的窗户里，一盏、两盏、无数盏灯火接连亮起。
无数家庭的厨房里，飘出了久违的炊烟，仿佛在回应着这条小巷的号召，千万口锅，正在同一片夜空下，同时沸腾。
陆远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食堂里，晚风卷着雨后的凉意吹过，将黑板上“伙计”二字吹得微微摇晃。
他的目光却穿过巷口，望向城市深处那片霓虹都无法照亮的黑暗。
今夜，筷子能挡住西装，但明天，当西装背后的人不再讲道理时，他需要找的，就不仅仅是伙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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