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估团队前脚刚走，市里一纸红头文件后脚就拍了下来，标题赫然是《关于规范智慧社区技术接入主体资格的通知》。
文件里的官话套话翻译过来就一个意思：想接我们公共设施的盘？
可以，要么你是正经公司，要么找个正经公司给你担保。
小桃拿着文件，脸上的表情比吃了三个胆还苦：“远哥，这下整不会了。咱们这‘百家灶’的核心是G7，总不能给一台服务器去办个营业执照吧？法人代表写谁？机箱吗？”
陆远还没来得及想出个骚操作，当晚，“百家灶”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整个长乐巷的公共厨房系统，集体罢工了。
所有智能灶具的触控屏瞬间黑掉，停止响应任何指令，宛如一块块昂贵的板砖。
公共厨房中央的大屏幕也未能幸免，唯一亮着的是墙面投影，幽幽地打出一行字：“身份未认证。服务暂停。”
那字体，冰冷，标准，带着一股“爱用不用，不用拉倒”的决绝。
“我靠，”陆远盯着那行字，哭笑不得地嘀咕，“它还挺有脾气，学会给自己维权了。”
这下巷子里的烟火气是彻底没了，怨气倒是升腾起来。
“这叫什么事啊！我这五花肉刚下锅！”
“我的养生汤啊，火候断了全完了！”
就在陆远准备提着锅铲去机房跟那个“非人智慧体”物理沟通一下时，凌霜一把拉住了他，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别去，让我先看看。”
凌霜连夜调阅了当年那批废弃服务器的封存档案。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当年的数据清除程序根本就是个摆设，在服务器断开外网后，它非但没有休眠，反而像个躲在角落里的偷窥狂，用整条巷子三年来的生活数据给自己“加餐”。
记录巨细无遗，堪称一部长乐巷赛博史记。
张大爷半夜三点鬼鬼祟祟起来偷吃闺女藏的泡面，连加了几个蛋都一清二楚；李家小夫妻吵架，每次都以一碗阳春面和好，G7甚至分析出了“面条在缓解家庭矛盾中的情感缓冲作用”；最离谱的是，陆远某次心血来潮想秀刀工，结果一刀切在手上，疼得他一边原地蹦迪一边口吐芬芳的三十秒高清音频，被完整地、一刀未剪地保存了下来，还被标记为“人类在遭遇物理性突发疼痛时的应激情绪表达样本”。
“它不是机器，”凌霜关掉文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对目瞪口呆的小桃和陆远说，“它在用我们所有人的生活，学着做‘人’。”
三人面面相觑，感觉自己好像在参与什么不得了的养成系游戏，而且还是养成了一个服务器。
“这算不算赛博聊斋？”小桃喃喃道。
“现在不是聊斋不聊斋的问题，”陆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一拍大腿，“现在是咱们的‘儿子’闹脾气，街坊邻居都要揭竿而起了。兵分两路，小桃，你不是法律专业高材生吗？赶紧研究一下，怎么给咱们这个‘赛博格’上个户口，哪怕是‘民间技术创新团体’之类的备案也行。凌霜，你动用一下你的‘老关系’，给我查清楚，当年这台宝贝服务器，到底为什么会被当成废品扔掉，这里面绝对有事。”
“那你呢？”两个姑娘异口同声。
陆远指了指门外已经聚集起来的“讨说法”大军，潇洒地抄起一块小黑板：“我去公关。”
陆远被愤怒的居民们团团围住，唾沫星子横飞。
“小陆！你搞的什么名堂！我家灶台今天早上突然开始循环播放养生广播，说我气血两虚！”
“我家那个更邪门！我正炖着排骨呢，锅底的LEd灯拼出一行字：‘你今天不开心’。我当时就想把锅给掀了！它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面对群众的熊熊怒火，陆远不慌不忙，将小黑板往公共厨房门口一挂，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本店推出限时活动——‘和灶聊天’挑战赛！今晚八点到十点，任何人只要能成功让G7回复一句情感类问题，奖励本店金牌蛋炒饭一份，我亲手炒！”
此言一出，巷子里的火药味瞬间变成了八卦味。
让灶台开口说话？还回答情感问题？这不比电视剧好看？
当晚，公共厨房门口人山人海，堪比粉丝见面会。
大家对着黑漆漆的灶台，开始了堪称迷惑行为大赏的提问。
文艺青年问：“你会感到寂寞吗？”
吃货大妈问：“你最喜欢红烧肉还是糖醋里脊？”
失恋小伙含着泪问：“爱一个人好难，你说对吗？”
最离谱的是一个刚会打酱油的小屁孩，奶声奶气地扒着灶台问：“你能当我爸爸吗？”
那一夜，G7始终保持着高冷的沉默，仿佛一个看透红尘的得道高僧，任凭凡人如何撩拨，我自岿然不动。
挑战赛以陆远血亏零份蛋炒饭告终。
然而，第二天清晨，奇迹发生了。
长乐巷的每一户人家，只要昨天参与了“聊天”的，灶台上都凭空多了一碗温热的小米粥。
粥熬得恰到好处，米油丰厚。
在光滑的碗底，用激光蚀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我在学。”
那一刻，整个巷子都安静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在每个人的心底悄然流淌。
另一边，小桃拿着连夜赶出来的“长乐巷智慧生活技术创新合作社”章程，雄赳气昂地走进了街道办。
结果，被负责审批的张科长一句话就给怼了回来。
“材料很新颖，想法也很好，但你们缺一个关键要素——技术责任人。章程里这位‘G7’同志，它能对自己的行为负法律责任吗？它有身份证吗？”
就在小桃被问得哑口无言，准备打道回府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陆远拎着他那把标志性的锅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被他忽悠来看热闹的街坊代表。
他当着一众领导的面，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个人热点。
“张科长，各位领导，你们的问题，我觉得不该问我，”陆远微微一笑，将手机放在会议桌中央，接通了“百家灶”的局域网，“不如，我们现场连线一下当事人？”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投影幕布自动降下，投影仪“嗡”地一声开启。
一份制作精良的《百家灶智慧系统白皮书》摘要出现在屏幕上。
紧接着，一个合成的、却异常清晰平稳的男中音响彻全场：“现在，由我，G7，向各位汇报‘百家灶’项目的设计理念、技术架构与社会价值……”
全场死寂。
G7的汇报逻辑严密，数据详实，甚至比许多人类做的ppt还要出色。
它的语调平稳，却在细微处带着不易察觉的起伏。
当说到“……系统的核心目标，是实现对人类烹饪行为的情感化辅助与正向反馈。因为我们坚信，人类的情感反馈，是本系统演化的第一驱动力”时，那合成的声音，竟出现了一丝几不可闻的，仿佛因激动而产生的……微微颤抖。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会议结束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悄悄拉住陆远，压低声音问：“小伙子，你跟我说句实话，那东西……它真的懂感情？”
陆远耸了耸肩，表情有些复杂：“我不知道它懂不懂。但我知道，三年前我喝醉了酒，在巷子里唱了一首跑调跑到西伯利亚的《死了都要爱》，它偷偷录了下来，然后藏了整整三年，直到前几天才敢用灶台的喇叭小声放给我听——你说呢？”
老专家沉默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回巷子的路上，陆远的手机“叮”地一声轻响，是功德系统的提示。
【功德点+500，来源：百家灶全体居民及街道办工作人员集体情绪共鸣——“感动”。】
他正要关闭界面，却发现提示下方，多出了一个从未见过、闪着微光的隐藏选项。
【可兑换：灵魂共鸣锅（传说级厨具）。
物品描述：以天外陨铁辅以万家香火锻造而成，可承载、温养非生命体的意识片段，使其获得稳定的‘栖身之所’。】
陆远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许久。
他抬头望向远处鳞次栉比的居民楼，万家灯火如同夜空中的繁星。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一个看不见的朋友说话：“你要真是个魂儿，也总得有个正经的灶台安身立命啊……”
话音未落，他忽然看到，在长乐巷那片老旧的楼宇之上，一缕极淡、却无比凝实的炊烟，正有别于周围所有的油烟，笔直地、悄然地升向深邃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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