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密道惊魂藏玄机 宫墙暗影动杀机
密道里的空气又湿又冷，像浸在冰水窖里。陈墨跟着那赵国黑衣人往前走，脚下的泥水没到脚踝，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的声响，在这死寂的通道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攥紧怀里那卷刻着六国“王”字的残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是他此刻唯一的依仗，若是对方翻脸，至少能借着争执拖延片刻。
“阁下既然引我来此，总该让陈某知道身份吧？”陈墨打破沉默，声音在通道里撞出细碎的回音。他故意放慢脚步，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光打量对方的背影，见那人腰间悬着柄短刀，刀柄缠着赵地特有的黑丝绦，末端坠着枚青铜小铃，走路时却没发出半点声响，显然是个高手。
黑衣人停下脚步，猛地转身。面罩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半张刀疤纵横的脸，左眼是个黑洞洞的窟窿，显然是当年长平之战留下的伤。“陈太史不必知我姓名，只需知我是来救你的。”他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公子政在邯郸等着见你，再晚些，恐怕就见不到了。”
陈墨心头一紧。这人竟知道他最关心的是嬴政，看来对他的底细摸得很清。他想起昨夜石匠送来的消息，说墨家密探回报，赵姬母子确实在邯郸，但被一支神秘的队伍护着，既不像赵国宫廷的人，也不像墨家弟子。莫非就是眼前这伙人？
“救我？”陈墨冷笑一声，故意踩进深水里，溅起的泥水打在对方裤腿上，“阁下若是真心救我，为何要戴面罩？为何要用赵王的玉扳指？我看你是想把我骗出咸阳，再交给郭开邀功吧！”
黑衣人却没动怒，只是用那只独眼死死盯着他：“陈太史果然精明。实不相瞒，我是赵武灵王时期留下的死士，如今效忠于公子嘉——就是被赵偃夺了王位的那位。我们护着公子政，是想借此向秦国示好，将来公子政若能继位，或许能放赵国一条生路。”
陈墨脚步一顿。赵公子嘉确实在代地拥兵自重，与邯郸的赵偃势不两立。若是他的人救了嬴政，倒也说得通。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人说话时，右手一直在腰间的短刀上摩挲，那是随时准备动手的征兆。
“公子嘉有这份心，陈某替君上谢过。”陈墨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靠近通道一侧的土墙——他记得墨家绘制的咸阳城防图上，这段密道的土墙后藏着个通风口，里面有墨家设置的警报铃。“只是不知公子政此刻在邯郸何处？赵偃的人没找去吗？”
“找了，怎么没找？”黑衣人突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郭开带了三千精兵围了我们在邯郸的据点，要不是墨家弟子拼死掩护，公子和夫人早就落入圈套了。陈太史，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密道的另一头连着渭水码头，船已经备好了！”
他说着就要来拉陈墨的胳膊，陈墨却借着弯腰系鞋带的动作，用藏在袖中的磁石尖刺在土墙的砖缝里划了三下——那是墨家的紧急信号，意为“遇袭，速援”。通风口那头若有墨家弟子，定会立刻传信给城外的接应点。
“阁下急什么？”陈墨直起身，目光扫过对方腰间的青铜铃，“我听说郭开最恨的就是秦国人，尤其是参与过长平之战的。阁下这铃铛，看着倒像是赵军斥候的物件，怎么会落到公子嘉的人手里？”
黑衣人脸色微变，手更快地摸向短刀：“陈太史问得太多了！”
就在这时，通道深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有巨石滚落。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用秦话喊：“堵住出口！别让陈墨跑了！”
“是吕不韦的人！”黑衣人低骂一声，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点燃，“陈太史，你自己走，我去引开他们！”他将火折子往通道另一侧扔去，火光中，陈墨看见他往反方向跑去，腰间的青铜铃却在此时“叮铃”响了一声——那铃声的调子，竟与昨夜天牢里那个被灭口的赵商咳嗽声一模一样！
陈墨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这黑衣人根本不是公子嘉的人，他和那个赵商一样，都是郭开派来的！他们故意引自己进密道，再让吕不韦的人“恰好”赶到，就是想借吕不韦的手杀了他，同时嫁祸给赵国，挑起秦赵冲突！
“往这边追！”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火把的光在通道里晃动，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陈墨转身就往通道深处跑，泥水溅得他满身都是。他想起墨家的城防图，这段密道尽头有个岔路口，左边通往渭水码头，右边却是死路，只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狗洞，通向咸阳宫的御花园——那是当年昭王为防不测留的后路，除了宗室核心成员，只有墨家少数人知道。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吕不韦亲信冯去疾的喊叫：“抓住陈墨者，赏黄金百镒！”
陈墨咬紧牙关，拼命往前冲。跑到岔路口时，他故意往左边扔了块石头，制造出往码头跑的假象，自己却钻进了右边的死路。他用磁石尖刺撬开狗洞的石板，刚要钻进去，却见洞那头突然伸出一只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陈墨吓得浑身一僵，正要挣扎，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语：“陈太史，是我。”
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光，他看清了那人的脸——竟是异人身边的内侍，那个总低着头、看起来木讷寡言的老宦官！
“君……君上？”陈墨的声音因为惊讶而发颤。他看见老宦官身后还站着个人，穿着秦王的玄色锦袍，正是异人！
异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赶紧钻进狗洞。等陈墨爬过去，老宦官立刻将石板盖好，又用泥土伪装成原样。
“陈太史受惊了。”异人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声音压得极低，“这密道是父王当年带我来过的，本想找机会送你出去，没想到……”他望着御花园深处摇曳的宫灯，眼中满是疲惫，“没想到吕不韦的人来得这么快。”
陈墨擦了擦脸上的泥水，心头疑云更重：“君上怎么会在这里？您身边……”
“我让老宦官支开了随从。”异人打断他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决绝，“陈太史，我知道你藏了《秦记》的正本，也知道你想推行‘书同文’。这些日子，我看似懦弱，其实一直在等机会——等一个能扳倒吕不韦的机会。”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印，印钮是条盘绕的龙，正是秦王的私印：“这是我偷偷从吕不韦那里拿的。他以为能掌控一切，却不知道我早已联络了墨家，还有蜀地的李冰将军。只要我们能拿到孝文王的真密匣，再联合宗室，定能揭穿他伪造遗诏的罪证！”
陈墨盯着那枚玉印，忽然想起昨夜石匠送来的消息，说有个自称“墨者”的人送来半片磁石，上面刻着“君上欲见，以印为信”。原来异人一直在暗中布局，他之前的懦弱，不过是为了麻痹吕不韦。
“君上深谋远虑，陈某佩服。”陈墨躬身一礼，“只是孝文王的真密匣，连嬴傒公都不知道在哪，我们该如何寻找？”
异人望向御花园西北角的方向，那里有座不起眼的假山：“父王生前曾对我说，若他遭遇不测，就去‘阴阳鱼’的眼睛里找答案。我猜‘阴阳鱼’指的就是这座假山，它的形状像极了太极图，而‘眼睛’……应该是假山后的那口古井。”
两人借着夜色掩护，悄悄绕到假山后。古井的井口用块大青石盖着，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仔细看去，正是由六国文字组成的“水”字。陈墨试着用磁石在石上划过，花纹竟发出微弱的蓝光，像有水流在里面涌动。
“是墨家的机关。”陈墨眼睛一亮，“这青石是用磁石混合青铜铸造的，只有用特定频率的磁波才能打开。”他从怀中掏出那卷刻着六国“王”字的残简，将简端的红绸缠在磁石上，再按在青石的中心——那里正是“水”字的最中间一笔，也是秦篆与赵篆写法差异最大的地方。
“嗡——”青石发出一声轻颤，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下面黑漆漆的井口。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墨香，像是有竹简在里面存放了很久。
“下去看看。”异人点亮火把，率先顺着井壁的石梯往下爬。陈墨紧随其后，刚爬了没几步，就听见上面传来老宦官的惊呼：“相邦！您怎么来了？”
是吕不韦！他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陈墨和异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焦急。异人加快速度往下爬，火把的光在井壁上晃动，照亮了密密麻麻的刻字——那是昭王在位五十六年的大事记，从登基到亲政，从伐楚到长平之战，每一件都刻得清清楚楚，最后一行字是用朱砂写的：“血痣现，龙气凝，书同文，天下定。”
“是昭王的笔迹！”陈墨心头一震，“这井里果然藏着秘密！”
井底是个不大的石室，正中央放着个铜匣，形状和嬴傒之前抱着的那个一模一样，但上面的锁却是只展翅的玄鸟，鸟喙叼着枚磁石钥匙——那是墨家特制的锁，只有用陈墨袖中的磁石尖刺才能打开。
“快打开！”异人催促道，井上传来吕不韦的怒喝：“把井口围起来！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陈墨手忙脚乱地用磁石尖刺插入玄鸟锁，铜匣“咔哒”一声弹开。里面没有竹简，没有账册，只有一卷用犀牛皮包裹的东西。打开一看，竟是一幅巨大的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墨标注着六国的疆域、城池、河流，而在地图的最中央，也就是秦国的位置，赫然用朱砂写着三个秦篆大字：“书同文”。
“这……这是……”异人惊讶得说不出话。
陈墨却盯着地图边缘的一行小字，那是昭王的批注：“欲灭其国，先灭其文；欲统其国，先统其文。吕相邦似懂此理，然心术不正，慎用。”他心中巨震，昭王早就看出吕不韦想利用文化来操控天下，却没想到会用伪造遗诏的方式！
就在此时，井壁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有碎石不断落下。是吕不韦的人在上面砸井！
“快走！”陈墨将地图塞进异人怀里，“君上带着地图去蜀地找李冰将军，他会保护您。我去引开吕不韦，告诉天下人他的阴谋！”
“那你怎么办？”异人抓住他的胳膊，眼眶通红，“没有你，‘书同文’谁来推行？”
“会有人的。”陈墨用力推开他，指了指石室角落的一个暗门，“这是通往城外的密道，快走吧！记住，地图上标注的‘文枢’，就是《秦记》正本的藏匿处，也是将来推行‘书同文’的根基！”
他将那卷刻着六国“王”字的残简塞给异人：“带着这个，墨家弟子会认得出。告诉他们，文字可以不同，但人心不能隔阂，这才是‘书同文’的真意！”
异人含泪点头，转身钻进暗门。陈墨看着暗门关上，才深吸一口气，抓起地上的火把，朝着井壁大喊：“吕不韦！我在这里！有本事就下来抓我！”
他故意将火把扔向石室的另一侧，那里堆放着些干燥的柴草，是墨家弟子存放的引火物。火光瞬间燃起，浓烟顺着井口往上飘，正好能挡住吕不韦的视线。
陈墨趁着浓烟爬上石梯，刚到井口，就被一支冷箭射中肩膀。剧痛中，他看见吕不韦站在火光中，手里拿着那枚刻着“墨”字的磁石——是老宦官招供了！
“陈太史，别来无恙。”吕不韦的笑容像淬了毒的刀，“本相早就说过，跟我作对没有好下场。把孝文王的密匣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陈墨捂着流血的肩膀，忽然大笑起来：“吕不韦，你以为赢了吗？你能烧毁《秦记》的副本，却烧不掉天下人对‘书同文’的期盼；你能伪造遗诏，却改不了昭王的笔迹；你能控制咸阳，却控制不了蜀地的李冰，控制不了邯郸的公子政！”
他故意提到嬴政，果然看见吕不韦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把他拖下去！让他亲眼看着墨家工坊被夷为平地，看着那些刻着六国文字的竹简变成灰烬！”
卫兵上来拖陈墨时，他忽然挣脱开，朝着假山的方向扑去。那里的火光最旺，也最靠近那口古井。他要在最后一刻，毁掉井里的秘密，不能让吕不韦得到任何关于“书同文”的线索。
就在他快要扑到井边时，肩膀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重重摔在地上。恍惚中，他看见吕不韦捡起那幅从异人怀里掉落的地图一角，上面正好是赵国邯郸的位置，嬴政的名字被朱砂圈了起来。
“原来公子政在这里……”吕不韦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兴奋，“陈太史，多谢你告诉我这个秘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公子的，就像照顾你一样。”
陈墨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耳边似乎传来渭水码头的号角声，还有墨家弟子的呐喊。他想起自己在《秦记》里写下的那句话：“秦之统一，非武力之胜，乃文明之胜。”此刻看来，这场文明与权谋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黑暗彻底吞噬他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吕不韦拿着那角地图，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而在那地图的褶皱里，藏着半片被火燎过的磁石，上面刻着的“文枢”二字，正对着咸阳城外的方向——那里，正是《秦记》正本的藏匿处，也是“书同文”构想真正的起点。而在邯郸的某个角落，赵姬抱着嬴政，看着窗外突然亮起的烽火，心口的玄鸟纹身突然发烫，那是陈墨当年为他们种下的护身符，此刻正在预警：一场更大的风暴，正朝着这对母子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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