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在天边轰隆隆滚过，那闷响就跟战鼓敲响催着人往前冲似的。
南工院外面呢，青石巷已经被泥水弄得透透的了，早晨的雾带着湿气往脸上扑，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掐住了脖子，让人喘不过气来。
消息传得那叫一个快啊，比风还快呢。说是三天之后，工部监正要来亲自验收“春耕傀儡”，十二个州的匠首都要来观礼，朝廷甚至还派了钦差跟着来记录情况。
这本该是墨家咸鱼翻身的大好机会啊，可现在呢，倒像是一场生死大劫。
城南的市井里头，流言就跟瘟疫似的到处传。
“墨氏做的那些机关啊，会消耗阴气，耕过的地三年都长不出庄稼！”这话一开始也就是几个人闲聊的时候说说，可不知道是谁家田头昨天晚上无缘无故就塌陷了，这事儿马上就被人联系到一起，说是有因果关系。
还有个醉汉，拍着桌子大喊：“那个铁木做的东西啊，晚上会爬起来拜月亮，我可是亲眼看到的！”这么一来，大家都人心惶惶的。本来排着队打算租用傀儡的那些农户，一下子都退订了，连签好的契约都撕了扔到沟里去了。
米行的老板孙万贯，着急得一晚上就多了几根白头发。
他可是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押在墨七弦的“机械化耕作”计划上了。要是没人租用傀儡，他不但钱都得赔光，还会连累整个粮食市场都动荡不安呢。
当天夜里三更的时候，他自己赶着车，调集了二十车新米，偷偷运到仓库里，想把米价压一压，稳住市场，就怕第二天老百姓听到风声都跑来挤兑。
就在这个风雨好像马上就要来的深夜，南工院里却是灯火通明的。
墨七弦站在中央工坊那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声音冷冷的，就像铁一样：“把所有量产都停了。”
那些工匠们一下子就炸开锅了。“墨姑娘啊！这时候停产，验收的时候拿啥交差呢？”
“就是啊！监正最讨厌做事拖拖拉拉的了，要是咱们拿不出十台整机来，当场就会被定个‘欺瞒官府’的罪啊！”
她抬起眼睛，目光从一张张满是焦虑的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了鲁铁锤的身上。
这位工匠行会的首席匠头正抱着胳膊冷笑呢，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她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说道：“我想让你们连夜赶制一批‘故障演示傀儡’。”
大家都愣住了。
“这傀儡的外观必须和正品一模一样，内部结构也按照正常的来装配。”她拿起笔在沙盘上画着，“不过呢，要在传动轴那儿加上延迟簧片，土壤压力一达到那个界限值就触发脱扣；动力舱要预先留出微孔导管，温度升到六十度的时候就释放水汽来模拟冒烟；转向机构里要嵌入计时棘轮，运行半个时辰就自动倒着走。”
她说话的速度特别慢，每个参数都精确得很，就好像不是在制造有故障的机器，而是在精心设计一场心理方面的实验呢。
谭掌柜听了，后背一阵发凉：“你这是打算……让他们亲眼看到‘出事’吗？”
“不是让他们看到出事。”墨七弦把图纸合上，眼睛里闪着犀利的光，“是要让他们明白‘为什么没事’。”
说完，她转身朝着内室走去，拿出来一叠油印的册子，册子封面上明晃晃地写着《验收观察手册》。翻开第一页，就看到“常见误解对照表”：
【现象：冒烟】
→ 错误想法：这是要爆炸啦。
→ 实际情况：这是蒸汽在散热呢，属于正常工作状态。
【现象：剧烈震颤】
→ 错误想法：这结构要崩坏了。
→ 实际情况：这是负载感应，启动减震模式了。
【现象：原地打转】
→ 错误想法：这是失控了，像中邪术一样。
→ 实际情况：是导航校准失败，回环保护已经激活了。
这里面每一条都是民间恐慌的关键所在。
“明天一大早，把这些东西送到每个匠首手里。”她不紧不慢地说，“特别是鲁匠头那份，得用加厚的纸，省得他手发抖给撕了。”
鲁铁锤脸气得铁青，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心里明白，这一局，对方早就设好圈套了。
三天之后，天刚蒙蒙亮，南工院广场上就已经挤满了人。
地上铺着红毯，仪仗队整齐排列着，工部监正穿着蟒袍，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走上台，那神情特别傲慢。
他看了一眼整齐摆放着的十台春耕傀儡，冷笑一声说：“听说有人敢说这东西比牛耕效率高三倍？今天就让它们一块儿启动，把一百亩荒地都犁完，如果出一点差错，墨氏家族就永远不能再当工匠了！”
指挥旗一挥，十台傀儡同时启动了。
铁蹄踩在土地上，木轮碾压着土壤，齿轮咬合的声音就像战马在奔腾。
前半个时辰，一切都很平稳，没有出什么乱子，围观的人慢慢开始发出赞叹的声音了。就在监正刚要舒展眉头的时候呢，第一台傀儡突然就发出那种特别刺耳的摩擦声，然后紧接着，它的轴心那儿就冒起了白烟。再看第二台傀儡，开始在原地打起转来，那犁头把自己刚刚平整好的地又给翻起来了。第三台就更夸张了，剧烈地颤抖着，差一点就倒了。
这一下，人群就开始骚动起来了。
“哎呀，果然是妖里妖气的东西啊！”
“我早就说过，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可不能信啊！”
鲁铁锤嘴角往上一挑，露出一丝冷笑，正打算开口去弹劾呢，就瞧见墨七弦慢悠悠地登上高台了。她手里拿着一个扩音竹筒，声音就像把布撕裂了似的。
“各位啊，请安静一下。”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就这么穿过了那些嘈杂的声音，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刚刚发生的这些情况啊，可不是什么故障。”她一边说着，一边指向那台正在冒烟的傀儡，“这其实是我们为了保证使用的人安全，特意设计的‘过载保护机制’开始起作用了。”
这一下子，全场都安静下来了。
她挥了下手，两个学徒就走上前去，很熟练地把傀儡的外壳给拆开了。
大家就看到啊，原来是齿轮组撞到地下的石核之后卡住了，然后有一根铜制的保险销就弹了出来，把动力传输给切断了。
“要是没有这个装置的话，反冲的扭矩足够把机身给撕烂了，那些飞溅出来的碎片能把人伤得很重呢。”她说话的时候特别平静，就像在讲一个特别普通的物理定律似的，“我们把这个叫做‘失效安全’，就是说宁可让机器停下来，也不能让人受伤。”
监正皱着眉头问：“你……你是想说，这些个‘事故’，都是你早就料到的？”
墨七弦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监正大人啊，您说一辆跑得飞快的马车突然就停住了，这是车坏了呢，还是车夫聪明呢？”
人群一下子就愣住了。她眼睛扫了一圈四周，眼神特别犀利，大声说道：“真正要命的，从来就不是机器出故障，而是人心里没数。”
就在这时候，远处“轰”的一声雷响，春天的雨一下子就下起来了。
雨水从她的头发梢上往下流，墨七弦站在高台子上，就像掌管雷电的神仙一样。
她慢慢抬起手，朝着十台一动不动的傀儡指过去。
“下面呢，就让我给大家展示展示——咋能让它们再动起来。”
【第18章 春雷响在验收前（续）】
雨丝就像针似的，把南工院上头那种沉闷的气氛给扎破了。
十台不动弹的傀儡立在泥地里，白色的烟还没散干净，铁做的外壳微微发颤，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看不见的风暴似的。
人群都屏住呼吸，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高台上的那个女的——她的衣袖都湿透了，头发丝贴在脑门上，可身子站得倍儿直，就像一杆怎么也倒不了的旗子。
“第一步。”墨七弦说话了，声音穿过雨帘子，清楚得就像刀子似的，“把电断了，把轴锁上，保证动力给隔开。”
她从高台子上走下来，靴子底一下子踩进泥水里，一点都没犹豫就跪在了一个冒烟的傀儡旁边。
手指头摆弄着机器，“咔哒”一声响，整台机器就彻底不能动了。
围着看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有千斤重、一天能耕三十亩地的铁家伙啊，她就这么空手拆？
“第二步，把剩下的压力放出来，把蒸气腔里的东西排空。”
她把车盖拧开，一股热气“噗”地喷出来，在冷冷的雨里变成了一团浓雾。学徒把测温铜尺递过来，她瞅了一眼就说：“五十九度七呢，没超过那个界限，安全得很。”
就这么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像钟表指针走动一样精准。
第三步呢，把卡石取出来，再把传动臂复位；
第四步，换上保险销子，这保险销是淬火锡铜做的，韧性一下子能提高三成呢；
第五步，注入润滑脂，这润滑脂的配方里有蜂蜡和鱼鳔胶，耐寒还抗腐蚀；
第六步，校准陀螺仪，就以北斗的方位为标准，稍微调整个三厘角；
第七步，重新启动主控枢，输入恢复的指令——“归零·再启”。
“嗡——”
低沉的启动声音从地底下冒出来，就好像龙刚睡醒发出的声音一样。
那台之前“失控”的傀儡慢慢站了起来，四肢动作协调，犁头轻轻抬起来，竟然自己就回到队伍里，又开始耕地了，动作比之前更稳当、更顺畅。
整个场地安静得很。
紧接着，第二台、第三台……一直到第十台傀儡一个接一个地恢复正常，整整齐齐的，犁出十条笔直的深沟，就像把湿润的黑土给切开了，就好像大地新生的血脉被剖开了一样。
墨七弦站起来，雨水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滴，滴到泥地上，溅起小小的但是很坚定的水花。
“所有交付出去的机型，里面都已经安装了‘失效安全系统’。”她看了看周围的人，语气很平静但是不容置疑，“还有——”她停了一下，说得特别有力，“从今天开始，每台傀儡每年都能享受一次免费的检修服务。”
话还没说完呢，她就挥挥手示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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