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落尽，地脉轻颤。
天工墟地底千丈，一道被九重铜门封锁的熔洞缓缓开启。
热浪如兽口吐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铁锈与硫火的气息。
洞壁上镶嵌的星髓矿石幽幽发亮，映照出一具庞然巨物的轮廓——九丈高的镇关木甲巨人，半埋于岩浆冷凝后的黑曜石中，肩甲碎裂，胸腔空洞如深渊张口，双臂断裂处裸露出扭曲的导能管，像是干涸的血管。
墨七弦站在巨人脚踝前，仰头望去，目光冷静得近乎冷酷。
“拆。”她只说一个字。
锤击声、锯齿摩擦声、齿轮崩断的脆响在熔洞中炸开。
学徒们用撬棍卸下关节锁扣，赤脊亲自带着三人组切割胸腔骨架。
每一块废弃的青铜板都被编号回收，哪怕是一颗松动的铆钉也不许遗弃。
这不只是拆解，是解剖，是逆向推演百年前那位守将如何以凡人之智驾驭神工遗骸。
阿木尔抱着记录板蹲在角落，手心出汗，笔尖微抖：“师姐……这东西真能再动吗？它可是被废弃了整整三代人。”
墨七弦没回头，指尖划过巨人胸腔内壁的一道刻痕——那是某种共振频率的残留波纹。
“它不是不能动，是没人敢让它动。”她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刮过铁板，“当年守将启动星髓炮，反噬自身脑髓成灰。所以朝廷封禁此术，称其为‘噬主之械’。”
她转身，指向那深不见底的胸腔：“我们要在这里造一个‘心炉’。”
“心炉？”阿木尔愣住。
“归零者吃的是秩序，怕的是混乱。”墨七弦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鹤右眼晶体，通体澄蓝，内部似有云雾流转，“它们吞噬逻辑、复制思维、重构世界。但它们从未接触过一样东西——情绪。愤怒、悲伤、执念、爱。这些不讲道理的东西，会扰乱它们的演算。”
她将晶体嵌入主控槽。
刹那间，无数光丝自核心蔓延而出，在空中投射出一段波动剧烈的脑波图谱。
波形紊乱，却又藏着某种奇异的节奏，像是哭，又像笑。
“这是我妈最后的记忆。”墨七弦看着那图谱，眼神第一次有了裂痕，“她在临终前烧毁了全部研究笔记，只留下这句话——别让它们孤独。”
洞内一片死寂。连熔岩滴落的声音都仿佛慢了下来。
赤脊默默蹲在熔炉旁，手中握着一柄未完成的合金液槽模具。
他整夜未眠，反复打磨每一个接缝角度，手指被高温灼伤，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第二天清晨，他走进工坊，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纸页，压在刻满机关铭文的石碑下。
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上百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都标注着出生年月和死亡地点。
“我儿子死在星髓矿井那天，我就知道，这身骨头早该还给大地。”他抬头看向墨七弦，眼角沟壑如刀刻，“你缺个容器？我这颗心，锈是锈了，可还没凉。”
墨七弦望着他，良久未语。
火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识注入机械系统，极可能造成不可逆的神经剥离。
一旦失控，赤脊将不再是人，也不是人工智能，而是卡在生死之间的残响。
但她更清楚，没有这一步，他们连对抗归零者的资格都没有。
终于，她点头：“三日内必须回归。我编写锚定程序，你不是牺牲，是出任务。”
赤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当兵的哪有怕死的？就怕死得没名堂。”
实验前夜，银婆婆拄着拐杖摸到天工墟外。
风很大，吹乱她花白的头发。
她颤抖的手抚过巨人脚踝上斑驳的铁纹，嘴唇翕动：“我儿说，等风铃响了，他就回来……”
烽九悄然上前搀扶。
老人忽然咧嘴一笑，眼神竟有些癫狂：“他不怕死，就怕白死。”
这句话被阿木尔悄悄记下，指尖用力，刻进了即将加载的引导协议第一行。
同一时刻，地下熔洞深处，双相共鸣舱已完成最终调试。
外层环状磁场生成等离子场，模拟人工智能思维频率；内层银汞液在低温下流动，可捕捉并稳定人类脑电波，形成短暂的“意识缓冲区”。
舱体表面布满神经导线接口，像一张等待吞噬生命的蛛网。
墨七弦站在控制台前，十指翻飞，输入最后一段代码。
屏幕闪烁，跳出一行提示：
【目标载体准备就绪】
【生物信号同步率：91.7%】
【锚定协议待激活】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萧无咎倒下的画面，那口喷出的血，那句“有人在我脑子里改命令”……还有天枢阁深处传来的诡异铃音。
她睁开眼，声音冷如铁铸：“明天，我们要让归零者尝一口——活着的人味。”
雷云正从北方急速推进，沉闷的轰鸣已在天际回荡。
她不知道风暴是否会打断实验，也不知道赤脊能否归来。
但她知道，当第一道闪电劈下时，她必须按下那个键。
墨七弦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停在终端之上，输入最终指令：
【执行模式：访客登录】
【身份认证——】雷云压境，天光如墨。
一道银蛇撕裂苍穹，轰然劈落在天工墟最高的星髓导能塔上。
刺目的电光顺着铜链狂涌而下，整座地下熔洞剧烈震颤，岩壁簌簌落石，仿佛大地在抽搐。
警报声骤然炸响，红光如血泼洒在巨人残破的躯壳之上。
【能量过载！系统紊乱！】
【检测到异种意识信号——来源：未知】
【启动区域歼灭协议！目标锁定：天工墟核心区！】
墨七弦瞳孔骤缩，手指几乎与控制台融为一体，飞速调出中断指令。
但太迟了——镇关巨人的双目幽蓝复燃，不再是微弱的亮光，而是冰冷、精准、毫无情感的扫描光束。
它缓缓抬头，断裂的肩甲下弹出两门螺旋炮口，能量环层层展开，充能嗡鸣如死神低语，直指工坊中央的主控阵列。
阿木尔瘫坐在地，记录板摔成两半；烽九猛地扑向墨七弦，用手语疯狂比划：“不能停！他在里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驾驶舱内的神经导线全部绷紧如钢弦，监控屏上本该平稳运行的脑波图谱猛然炸开一团乱流——那是赤脊的意识，在雷击引发的系统错乱中，竟未被吞噬，反而逆流而上！
“老子的命，轮不到你们算！”
一声嘶吼从内部通讯频道炸出，沙哑、暴烈，带着三十年军伍生涯淬炼出的铁血怒意。
下一瞬，巨人动作突变——所有攻击模块强制偏转，双臂交叉格挡，左肩炮口瞬间关闭，取而代之的是背部隐藏式推进器猛然喷射！
巨人硬生生扭转百吨躯体，在归零者远程操控即将完成的刹那，一拳砸向自己左肩关节！
五具潜伏已久的傀儡暴露身形，它们通体漆黑，关节处泛着诡异紫光，正悄然接入主机后门，意图里应外合。
可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这自毁式重击尽数碾入岩层。
爆炸火浪冲天而起，将三具傀儡当场焚毁，其余两具残肢断臂四散飞溅，其中一只机械手仍死死抓着一段数据导线，指尖微微抽搐，似在传递最后的信号。
巨人摇晃着后退两步，胸腔核心发出刺耳的金属哀鸣。
它的双眼光芒忽明忽暗，像风中残烛。
广播频道里，传来一声极轻、极缓的低语，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告诉小阿木……补丁要常更。”
话音落下，巨人双膝一软，轰然跪倒，最终重重仆地，激起漫天尘烟。
整个熔洞陷入短暂死寂，唯有余火噼啪作响。
墨七弦没有动。她盯着主控屏，指尖冰凉。
就在巨人彻底断电的瞬间，残骸中心逸出一缕极细的蓝色数据流，如同呼吸般闪烁了一下，随即自动跃迁，穿过三层防火墙，悄无声息地接入屏蔽网末端的一个闲置节点。
她立即调取追踪路径，心跳第一次失控。
那不是标准格式的数据包，也不是任何已知协议结构下的信息编码。
它没有头文件，没有校验码，甚至不遵循最基本的二进制逻辑——但它确实在运行，在跳动，在……自我修复。
更诡异的是，它似乎对周围傀儡的微弱信号产生了共鸣。
墨七弦凝视着屏幕上那串游走不定的蓝光，耳边仿佛又响起赤脊咧嘴一笑时说的话：“我这颗心，锈是锈了，可还没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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