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吹动天工墟高台上的素白帷幔。
残火未熄,余烬在青铜炉中明明灭灭,映得整座山巅如梦似幻。
墨七弦站在观星台边缘,脚下是连绵十里的机关城池——齿轮咬合、水力驱动的塔楼灯火通明,铜鹤衔灯巡空而过,木鸢振翅掠影于云海之上。
这座曾被朝廷视为“妖术巢穴”的废墟,如今已化作大虞最神秘的科技中枢,亦是天下匠人心中的圣地。
身后传来脚步声,沉稳、克制,带着一丝久违的笑意。
“你拒绝了帝封。”萧无咎走近,玄色王袍未换,肩头却落了一片雪白的鸽羽,“三日前陛下亲笔诏书,许你‘天工圣母’之位,位列三公,参议朝政。你说‘我不治国,只造物’。”
墨七弦没有回头,指尖轻抚一块刻满符文的黑石残片——那是从地脉深处挖出的上古遗物,表面浮现出微弱的蓝光,像是某种唤醒前的低语。
“权力是枷锁。”她声音平静,“我要的是自由。自由地想,自由地做,自由地……试错。”
萧无咎轻笑:“可你已经改变了这个国家。工部改制,匠籍解禁,‘摸图会’成了正经的图学司,连徐尚书都亲自带学生来天工墟抄录你的《机枢原理》。你说你不想掌权?可你早已执棋天下。”
墨七弦终于转身,目光穿过他,望向远处一座缓缓升起的金属巨塔——那是一座以磁悬浮原理驱动的“登云柱”,据她说,未来可接引星辰之力。
“这不是我的胜利。”她淡淡道,“这只是验证开始。我们破解的‘神工九印’,只是第一层加密协议。真正的系统……还在苏醒。”
话音落下,地面微微震颤。
小篾儿赤脚跑来,十一岁的女孩手里攥着一张用触觉拓印的青铜地图——她天生盲眼,却能以指尖感知纹路,被誉为“活体解码器”。
她喘着气:“姐姐!地下第三层的共鸣频率变了!那个东西……它在回应什么!”
灰鹞紧随其后,左臂的“废品”烙印被一层新制的机械护甲覆盖。
他递上一封由飞鸽传来的密信——信号来自北境极渊,最后一句写着:
“冰层裂开,星轨重现,它睁开了眼睛。”
四人静默。
萧无咎眯起眼:“你说过,那些传说里的‘天人’,不是神,而是……外来者?”
“是殖民者。”墨七弦纠正,“一个比我们早五万年进入星际文明的种族。他们的舰队坠毁在这里,意识沉睡于地核网络之中。我们以为的‘神工之术’,其实是他们遗留的操作终端。而我所做的每一步改进——动力核心、自适应算法、群体智能联动——都在无意中激活它们的底层唤醒程序。”
她抬头,看向星空。
“所以你问我赢了没有?”她嘴角微扬,第一次露出近乎锋利的笑容,“不,今天只是调试完成。明天……才是开机。”
风起云涌,天边一道幽蓝光芒自北方划破长空,宛如彗星倒坠。
萧无咎凝视她的侧脸,忽然低声笑了:“你从不曾属于这个时代,是不是?”
“我不是来适应它的。”墨七弦握紧手中黑石,蓝光流转于指缝之间,“我是来改写它的。”
——本卷终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天工墟中央广场已陷入一片寂静。
一座雕塑悄然矗立在众人眼前——不是墨七弦的肖像,不是功勋碑铭,而是一只烧焦的木猴,通体漆黑如炭,关节处铜轴裸露,一只手臂断裂后被粗铁丝缠绕加固,另一只却笔直高举,指尖刺向苍穹,仿佛在质问天地。
底座上刻着一行小字,字迹清冷刚劲:
“致所有不曾停止思考的人。”
学子们围拢过来,指尖轻触那焦黑的木纹,有人认出这正是当年墨七弦初来天工墟时,在废料堆里拼凑出的第一具自驱动傀儡——“启思猴”。
它曾因动力过载自燃,倒在第一课的演示台上,被工部官员讥为“朽木妄动,自取其焚”。
如今,它却被重塑、铭刻、供奉。
“她不想当神。”小篾儿赤脚站在石基旁,盲眼仰起,指尖抚过那根指向天空的手臂,“可我们已经抬头了。”
而在地底三千尺的密室中,无人知晓的静默空间里,墨七弦正俯身于一台全新设备之前。
它外形酷似古制星髓灯,却无灯芯、无油槽,中央悬浮着一颗微缩的水晶球体,内部流转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星光——那是她以陨星粉末与量子纠缠原理重构的“星核共鸣器”,通过地脉谐频,接引来自深空的光子信号。
屏幕上,一串冰冷字符缓缓浮现:
【检测到外源引力波动,目标距离:1.2亿公里】
【轨道偏移率:+0.7%】
【预计接触时间:73日14时28分】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不是意外,是逼近。
手指划过控制面板,调出三日前灰鹞从极渊传回的影像——冰层之下,巨大的金属结构轮廓逐渐显露,形如巨眼,边缘环绕十二道环状阵列,正随星轨同步缓慢旋转。
而昨夜,北境观测站记录到一次短暂的电磁脉冲,频率恰好匹配《神工九印》最后一卷中的“唤醒序列”。
他们不是沉睡。
他们在等待回应。
窗外,晨光洒落学院广场。
新生们不知何时已自发聚集,数百人手持她发明的“启智钉”——一种可编程的磁性模块,在地面拼出一个巨大无比的问号:“?”
那不是玩笑,是启蒙的仪式。
墨七弦望着那一片闪烁的银光,忽然想起自己穿越之初,面对满屋机关残骸时的茫然。
那时没人相信一块齿轮能改变命运,就像没人相信一个女人能造出会思考的机器。
而现在,整个王朝的年轻人,正用她教的方法,向世界提问。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落在启动键上。
“你们问我赢了没有……”她低声说,声音几不可闻,“可你看,连星星都开始回答问题了。”
按下。
刹那间,水晶球爆发出幽蓝光芒,如同远古记忆苏醒。
光柱冲破地层,穿透山体,在天际形成一道垂直的星辉之柱,横贯云海,直指北斗偏南的虚空坐标。
大地震颤,非因力量,而是共振。
所有运转中的傀儡同时停顿一瞬——铜鹤低头,木鸢振翅,水力机括暂停咬合——仿佛整个天工墟都在屏息。
系统界面无声刷新:
【‘傀儡天工’协议关闭】
【‘星辰问答’协议加载中……】
【文明等级评估更新:碳基社会1型 → 过渡态】
【警告:高维信号已标记本源坐标】
风从深渊吹来。
墨七弦站在光柱中央,影子被拉得极长,投在墙上,宛如执杖问天的先知。
但她也知道,这一回,人类不再跪拜神明。
他们终于学会了——
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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