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青袍已被冷汗浸透,江风拂过,寒意刺骨。
“子敬先生。”
廖化见他呆立不动,出声唤道。
“咕。”
鲁肃咽了口唾沫,回头望向那紧闭的帅帐,嗓音干涩:“王将军气度慑人,似有吞吐山河之势,方才只是……一时心神震动。”
“那是自然。”
廖化叹息道:“谁能想到,主公当年也不过是个懵懂少年。
自从老将军离世后,他独自撑起这支军队,一路走到今日。”
“是啊……”
鲁肃心中翻涌着荒谬之感。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统帅,竟已执掌千军万马;而那个被他轻视的孙策,也不过十九岁。
这乱世之中,英雄何其年少。
豫章之地,群雄并立,一方盘踞已久,一方初离袁术之营。
相较之下,孙策与王炅之间差距明显,更为棘手的是,这不单是谋略上的落差,更在于气势与威严的悬殊。
孙策固然年少有为,锋芒毕露;而王炅却如渊渟岳峙,令人不敢逼视。
船抵渡口。
一袋袋粟米、豆类陆续卸下,分类堆放,逐一称量。
直到日正当中,鲁肃与廖化才将粮货清点完毕。
“将军。”
鲁肃翻阅账册,禀报:“此次运来千石粮食,按市价每石二百钱计,共值二十万钱。”
“数目尚可,但不算宽裕。”
廖化点头道:“我即刻传信海昏,请户部调拨钱币,不过往返需十余日,先生恐怕得在江东过年了。”
“无妨。”
鲁肃拱手应下。
忽而,廖化问道:“你们临淮鲁家,家中存粮颇丰?”
鲁肃轻笑:“谈不上多。
族中有两座大仓,各容三千石,加上今岁新收,倒也能匀出五千石出售。”
“哦?”
廖化目光微动。
豫章虽安,百姓亦已授田,然征兵两万之后,财政吃紧。
粮税尚未回笼,须待来年秋收,军中粮秣因而并不宽绰。
黄齐更是屡次写信责备第一军团耗费过巨。
“还要添购?”鲁肃不禁发问。
廖化颔首:“我会派人前往接洽,只望先生这边能稍作让利。”
鲁肃略显疑惑,望向帅帐方向:“将军不能定夺?”
“能。”
廖化摇头,“但赤壁军制度森严,粮饷收支皆有专司,主公从不越权干预。”
“如此也好。”鲁肃点头称是。
……
年关将近。
腊月二十九。
乔蕤遣人押送二十万钱至彭泽大营。
营帐内,鲁肃的随从正在核对钱币。
乔舜居主位而坐,举杯相敬:“子敬先生,某现任户部司储主事,掌赤壁全军粮草出入及赋税征收。”
“乔主事。”
鲁肃连忙举杯回礼。
酒过三巡,乔舜开口问道:“听元俭将军提及,贵族尚有五千石余粮可售,不知是否属实?”
“不敢欺瞒。”
鲁肃苦笑答道。
乔舜抚须沉吟:“如今市价二百钱一石,似略高了些。
闻幽州今年丰收,谷价仅三十钱。
此番采购五千石,能否酌情减价?”
“多少?”
鲁肃眉头微蹙。
乔舜斟酌片刻:“江东通行一百八十钱,若先生愿以一百五十钱成交,赤壁军必记此情。”
“情分?”
鲁肃眼中闪过不解。
乔舜含笑点头,语意深远:“赤壁军行事自有章法。
若得我军信赖,将来未必无厚报。”
鲁肃沉默良久,终是点头:“好,便依此议。”
“多谢成全。”
乔舜再度举杯。
夜色如墨,星光满天。
彭泽营中觥筹交错,喧声渐歇。
直至夜半,鲁肃与其仆方才沉沉睡去。
此时,帅帐依旧灯火未熄。
乔舜将谈判始末一一禀报。
廖化半眯着眼,打着哈欠:“不就是五千石粮?至于这般谨慎?”
“咳。”
乔舜神情微窘,目光悄然投向主位——这一切安排,皆出自王炅之意。
“此事非同小可。”
王炅轻啜一口茶,语气平静,“刘繇与袁术鏖战于外,天下皆知。
鲁肃乃临淮东城人,怎会在此时经水路运粮南下?”
“什么?”
廖化猛然清醒。
“赵毅。”
王炅声音低沉。
一人自帐侧走出,低声禀报:“司天监密探回报,鲁肃与居巢长周瑜交情甚笃,而周瑜现为孙策幕中要员。”
“竟有此事!”
廖化双目骤寒,杀机顿起。
乔舜亦面色阴沉,怒意难掩。
如今乔氏已与赤壁军休戚与共,他本人由寨民擢升为主事,位权重任,岂容他人暗中图谋?
“主公!”
廖化手按刀柄,咬牙切齿:“请允末将出手,除此隐患!”
“不必。”
王炅抬手制止,眸光深邃,“且再等等。”
王炅轻声道:“眼下还只是推断,这次压低粮价不过是试探之举,即便他真把赤壁军的布防透露给孙策,我们也不必忌惮。”
“是。”
廖化与乔舜齐声应答。
王炅叮嘱道:“你们不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照常行事便是。
说不定鲁肃这一回去,反倒能为我们送来一场胜机。”
“是。”
两人再次领命。
王炅摆了摆手,语气平和:“早些歇息吧,明日就是除夕了。
这是咱们在豫章过的第一个年,不必拘束,轻松些。”
“喏!”
二人躬身退下,离开帅帐。
“鲁肃……”
“孙策,周瑜……”
王炅低声一笑,轻轻摇头。
未曾想到,那日后撑起东吴江山的几人,如今已纠缠于这局棋中。
“主公。”
赵毅声音阴冷,“此人当真要放走?”
王炅淡然回应:“赵毅,天下英才岂能杀尽?鲁子敬不是诸葛孔明,无需执着。
得之我幸,不得亦无妨,战场上自会见分晓。”
“是。”
赵毅低头应诺,神色恭敬。
次日,岁末已至。
赤壁军第一军团上下忙碌欢腾。
营门两侧贴着乔舜亲手写就的春联,红纸黑字,祈愿来年顺遂平安。
正午时分,鲁肃一行已在渡口登船。
乔舜含笑相留:“子敬兄当真不留下共度新春?”
“不必了。”
鲁肃摇头,“军营杀气重,我辈行商讲求和气生财,久留恐损运势。”
“既然如此。”
乔舜也不强留,只得作罢。
廖化上前询问:“先生打算何时运粮前来?”
鲁肃略一沉吟,答道:“归家后便清点物资,力争一月底送达。
届时或有四五艘船需靠岸。”
“无碍。”
廖化抬手一指彭蠡泽,朗声道:“彭泽码头宽阔得很,容得下。”
“好。”
鲁肃拱手,“诸位留步,不必相送。”
说罢,转身登船。
帆影升起,商船顺流而下,渐行渐远,终消失于江雾之间。
……
兴平二年,春,正月初一。
鲁肃船队停靠居巢。
此时孙策早已在此扎营。
自去年从寿春出兵至此,凭其名望,招募士卒已逾五千。
帅帐之内,众将并无节日喜色。
鲁肃将彭泽大营情形一一禀报——
上万精兵驻守,王炅亲自主持军务。
每一项情报都令人忌惮。
“伯符,公瑾。”
鲁肃劝道:“赤壁军不可轻取,彭泽营寨已有防备。
否则为何沿江设防?分明早料有人来袭。”
“一万兵马?”
周瑜面色凝重,“子敬,你见过王政南?”
“见过。”
鲁肃点头。
孙策皱眉:“传闻此人年纪尚轻,却极有才略?”
“正是。”
鲁肃眼神微颤,声音低了几分:“此人气势逼人,举手投足间如渊似狱,仿佛帝王临世,令人不敢直视。
你们此番进兵豫章,实非良策。”
“哼。”
黄盖冷笑一声。
程普亦不屑道:“当年先主镇守长沙,其父王猛见我等尚且战栗,如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竟敢称雄?”
“将军!”
鲁肃忍不住出声。
程普抬手制止:“子敬先生,你是文士客商,不懂沙场凶险。
我等不会笑话你胆怯。
可那赤壁军再强,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的水匪,挡不住我大军锋芒!”
鲁肃默然,长叹一声。
“伯符。”
周瑜神色肃然。
孙策却摆手:“不必多言。”
他环视诸将,语气坚定:“水寇猖獗,刘繇兵力必然更强。
如今我已有五千将士,何惧区区赤壁军?”
周瑜闻言,眉头稍展。
“子敬兄。”
孙策抬头道:“月底你再派四船前来,我将在舱中暗藏先锋,大军随后跟进。
只要前部登岸,主力便可一举渡江,直扑敌营!”
“伯符!”
鲁肃急切劝阻,“此事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不必再劝。”
孙策起身,目光如铁:“此乃天赐良机。
若错失登陆江东之机,日后转战丹阳,必将更为艰难。”
鲁肃闭目,心中黯然一叹。
此刻,唯有仰仗孙策那过人的勇武了。
况且,孙坚旧部皆是惯于江河作战的精锐,论水战本领,未必逊色于赤壁军!
战事已定。
孙策旗下将士日夜赶造船舰。
这一回进军江东,并非为袁术开疆拓土,而是为自己打下根基,全军上下无不奋力操演水阵,士气如火。
春意初生,草木萌动。
然而江东之地,杀机暗涌,烽烟四起。
长沙驻守的刘磐与黄忠,也在帐中密议用兵之策。
转眼之间,数日已过。
袁术与刘繇的对峙,终于在横江拉开战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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