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周天子特派采风使”这个听起来唬人的名头,马骥倒也混得不算太差——虽然大多数人还是觉得他言行怪异,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偶尔会有人给他口饭吃,或者跟他聊几句当地的小调。他的木片攒了好几块,每块上面都画满了鬼画符:有记录妇人纳鞋底时唱的《芣苢》片段,画了个女人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针线,旁边画了片芣苢草;有记录孩童玩闹时念的童谣,画了几个小孩手拉手,嘴里画了个气泡,写着“拍手歌”;还有记录农夫耕地时喊的号子,画了头牛拉着犁,农夫在后面扶着,嘴里喊着“嘿呦”。虽然他自己过后再看,也未必能认全每一幅画对应的歌词,但还是宝贝似的收在怀里,用一块破布包着,生怕弄丢了。
这一日,他沿着一条叫“溱水”的河流行走。河水清澈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像撒了一把碎金子,偶尔有小鱼从水里跃出来,“扑通”一声又钻回去,溅起一圈圈涟漪,好看得很。两岸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绿油油的,风一吹,“沙沙”作响,带着水汽的清凉扑面而来,把身上的热气都驱散了,连带着心里的烦躁都少了些。
马骥走得有些累了,坐在河边的树荫下歇脚,背靠在树干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暖洋洋的,舒服得差点睡着。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歌声顺着风飘过来,清清爽爽的,像泉水流过石头,一下子撞进了他的耳朵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歌声来自河对岸,马骥赶紧睁开眼,探头往对面看——几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姑娘,正蹲在河边浣纱,手里拿着木槌,轻轻捶打着泡在水里的麻布,水花溅在她们的裙摆上,打湿了衣角,她们却不在意,嘴里还没闲着,你一句我一句地唱着,声音软乎乎的,像。不远处的田埂上,几个青年男子正扛着锄头干活,听到姑娘们的歌声,也放下锄头,跟着唱了起来,虽然调子有点不一样,比姑娘们的沉厚些,但歌词能对上,像是在对歌,你唱一句“窈窕淑女”,我接一句“寤寐求之”,逗得姑娘们笑个不停,手里的木槌都停了。
“这是……《关雎》?”马骥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睛亮了——这歌他太熟了!上学时语文老师要求背诵全文,他当时还吐槽“古人谈恋爱真麻烦,唱个歌都要绕半天,直接表白不行吗”,没想到现在居然能听到现场版的对唱!而且还是最原始的民间唱法,没有伴奏,只有人声,却比课本上的文字更鲜活,调子婉转,带着股子初恋时的羞涩和真诚,听得人心里软软的,连带着周围的芦苇都好像更绿了。
他瞬间文艺青年附体,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闭上眼睛,跟着歌声的节奏轻轻晃着头,手指在膝盖上打着拍子,心里还不忘给自己加戏:“妙啊!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这‘关关雎鸠’唱的是自然,‘窈窕淑女’说的是人心,人与自然合为一体,这才是真正的‘风雅’!难怪孔子会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不过,孔子这时候出生了没?要是出生了,会不会也来这河边听姑娘小伙对唱?说不定还会跟着唱两句呢!”
他正沉浸在这“高雅”的艺术氛围里,肚子却非常不争气地、极其响亮地“咕咕咕”叫了起来,像在抗议他只注重精神食粮,忽略了生理需求。那叫声在安静的河边格外明显,连河对岸的姑娘们都听到了,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抬起头往这边看,看到马骥蹲在树下,还对着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逗得其他姑娘也跟着看过来,小声议论着什么,声音软软的,听不真切。
马骥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捂住肚子,想把那尴尬的声音压下去,可肚子像是跟他作对似的,又叫了一声,比刚才还响。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低着头,假装看地上的蚂蚁,心里嘀咕:“关键时刻掉链子,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这时候叫,丢死人了!”
可就在这时,一阵霸道又诱人的烤鱼香味,从不远处下游的河边飘了过来,强势地钻进了他的鼻孔——那香味混着木炭的烟火气,还有鱼皮烤焦的油脂香,勾得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刚才那点文艺情怀,瞬间被这实打实的食欲冲得一干二净。
他吸了吸鼻子,顺着香味的方向望去——几个渔夫模样的汉子,正围在一堆篝火旁忙碌。他们穿着短裤,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腿,腿上还沾着泥点,手里拿着用木棍穿好的肥鱼,架在火上烤。鱼皮已经烤得金黄焦脆,边缘有点发黑,油脂一滴一滴地滴在火里,“噼啪”作响,冒出的油烟裹着香味,飘得老远,连河对岸的姑娘们都闻到了,有个姑娘还对着渔夫们喊:“张大哥,你们的鱼烤好了没?闻着可香了!”
“快了快了!等会儿给你们留两条!”一个渔夫笑着回应,声音洪亮。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马骥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刚才听到的歌词,脚却无比诚实地朝着烤鱼的方向挪动,心里还在自我安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思服不如吃饭,先填饱肚子再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欣赏艺术!”
他走到渔夫们旁边,努力压下眼里的渴望,又摆出那副“采风使”的派头,指了指河对岸的方向,又指了指他们手里的烤鱼,最后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费劲地比划着,还特意放慢了语速:“那边的歌声……是天上的曲调,非常美妙,我已经记录下来了,要带回洛邑给周天子听!在下是周天子派来的采风使,专门来采这些好歌……但是!采风是个体力活,我走了半天路,肚子已经空了,实在没力气再记录了……能否……以歌换鱼?我用对这歌声的鉴赏额度支付,保证在周天子面前夸你们烤鱼烤得好!”
他怕对方听不懂,还特意清了清嗓子,唱了两句刚才听来的《关雎》,虽然调子跑了点,还忘了词,只记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但至少能让人听出是首歌,不是乱喊。
渔夫们被他这怪异的举动和半通不通的话逗得哈哈大笑。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性格也最豪爽的渔夫,大概五十多岁,脸上满是皱纹,手里拿着根树枝,时不时拨弄一下篝火,他从火上取下一条烤得相对小一些的鱼,鱼皮金得发亮,递给他:“哪里来的痴儿?还‘采风使’?还‘鉴赏额度’?俺们听不懂你说的那些文绉绉的话,不过看你也挺可怜的,穿得破破烂烂,估计是饿坏了,这条鱼给你吃,别在这聒噪,惊了俺们的鱼群,不然今天就白忙活了。”
“多谢壮士!多谢壮士!”马骥赶紧接过烤鱼,连声道谢,虽然他知道对方大概率听不懂他的感谢。烤鱼还很烫,他用手掂了掂,又吹了吹,手指被烫得发红,也顾不上疼,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鱼皮焦脆,一咬就碎,鱼肉鲜嫩,带着点炭火的香味,虽然没放盐和调料,但比他这几天吃的麦饼和野菜好吃多了,鲜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蹲在河边,一边嘶嘶哈哈地啃着烤鱼,一边听着河对岸飘来的《关雎》,鱼汁滴在衣服上,形成一个个油印,也顾不上擦,嘴里还含糊地念叨:“好吃……真好吃……要是有辣椒面就更完美了……不对,《关雎》是挺好听,但配上刚出炉的烤鱼,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终极浪漫啊!这鱼要是再烤一会儿,皮再焦点就更好了……”
至于诗歌里表达的君子对淑女的思慕之情?马骥暂时顾不上了——在填饱肚子面前,浪漫情怀只能往后排,更何况这鱼实在太香了,他连鱼刺都想嚼碎了咽下去。
他吃得正香,忽然觉得胸口的挂坠热了些,比平时的温度高了一点,像是也在跟着那《关雎》的调子轻轻晃。他摸了摸挂坠,能感觉到那温温的振动里,多了点婉转的意味,像是吸收了歌声里的甜,又裹着烤鱼的烟火气,软乎乎的,很舒服,像揣了个小暖炉,连带着他的心里都暖暖的。
“看来你也觉得这鱼好吃,这歌好听啊。”马骥对着挂坠小声说,又咬了一大口烤鱼,鱼骨头卡在喉咙里,他咳了两声,才咽下去,“等我以后采到更多好歌,找到更好吃的,比如烤鸡、烤肉,再跟你分享,到时候你肯定更开心。”
河对岸的歌声还在继续,阳光洒在水面上,暖融融的,风吹过芦苇,“沙沙”作响,马骥啃着烤鱼,觉得这大概是他穿越到古代以来,最舒服的一个下午了——有好听的歌,有好吃的鱼,还有温暖的阳光,不用怕被拉去祭天,也不用愁下一顿饭在哪,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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