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盘龙山庄，日子静得反常。
穆青寒的身体，在凌素的精心调养与山庄的充足物资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她不再绝食，也不再抗拒治疗。
每日沉默地喝下最苦的汤药，吃下最多的食物。
然后，便一个人坐在校场角落，看着铁牛与新兵操练。
一看，就是一天。
她像个失魂的木偶，安静履行着“战利品”最基本的义务——活下去。
但她的眼神是死的。
眼底再无恨意，不见不甘，也空无希望。
只剩一片枯寂的麻木。
周辰知道，他用最霸道的方式敲碎了她的骄傲，可骄傲的碎片依旧凝结成冰，封锁着她的内心。
不将这层坚冰彻底融化，他得到的，永远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
夜深，万籁俱寂。
周辰走进穆青寒的房间。
她没睡，睁着眼，望着窗外月光，不知在想什么。
周辰进门时，月光下，她的肩线骤然绷紧，随即又无声地垮塌下去，恢复了麻木。
“跟我来。”
周辰没多说，扔下三个字，转身便走。
穆青寒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默默披上外衣，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寂静山庄，来到灯火通明的作战室。
巨大的沙盘静陈中央。
“过来。”周辰站在沙盘旁，对她招了招手。
穆青寒迟疑着，还是走了过去。
“还记得，当初是如何被伏击的吗？”周辰的声音平静无波。
穆青寒的呼吸蓦地一滞！
血腥的噩梦，瞬间攫住了她！袍泽的惨叫，异族的狞笑，铺天盖地的箭雨！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
“我帮你复盘。”
周辰无视她的情绪波动，拿起一根指挥杆，开始在沙盘上，重现她此生最大的噩梦。
“你的队伍，三十一名精锐，从此处进入黑风山脉。”
指挥杆，钉在沙盘的一处入口。
“按你的说法，你们选了最隐蔽的商道，理应万无一失。”
“但是，你们忽略了这里。”
周辰的指挥杆指向商道旁一处毫不起眼的悬崖峭壁。
“此地，是方圆百里内，唯一能提前窥探整条商道路况的制高点。”
“敌人在此，布置了斥候。”
“所以，你们踏入峡谷的刻起，行踪便已完全暴露。”
穆青寒的身体剧烈一颤！
她死死盯着沙盘上被周辰点出的位置！
她想起来了！当时副将确实提醒过，那处悬崖地势险要！
是她，为了赶路，也因对自己规划的“绝密”路线过于自信，忽略了！
“接下来，伏击圈。”
周辰的指挥杆缓缓移动，在峡谷中段画了一个圈。
“此处，两侧山壁陡峭，谷道狭窄，是天然的口袋阵。”
“敌人在此，布置了至少两百名弓箭手。”
他拿起一把代表“草原狼族”的红色小旗，插在山壁上。
“你们的前锋，在此遭遇第一波箭雨覆盖。”
“你的应对正确，立刻收缩阵型，结成圆阵防御。”
“但你犯了第二个，也是最致命的错误。”
周辰的声音愈发锐利。
“你选择了死守！”
“你以为，凭麾下亲兵的精良甲胄，能扛住箭雨，等敌人力竭。”
“但你不知，敌人真正的杀招，根本不在天上！”
他的指挥杆重重顿在穆青寒圆阵的两翼！
“他们的‘血狼卫’主力，早已如狼群般潜伏在两侧密林！”
“当你所有注意力都被天上箭雨吸引时，他们从你的两翼，同时冲锋！”
“你的圆阵，瞬间被撕裂！”
“侧翼一破，阵型大乱，结果就是分割，包围，屠杀！”
周辰的复盘结束。
全程没有半分情感，只有最精准、最残酷的战术分析。
穆青寒呆呆看着沙盘，看着那片被无数红色小旗团团包围的、代表自己的孤零零的蓝色旗帜。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
她仿佛又回到血腥的午后，亲眼看着袍泽一个个倒在面前。
而自己，无能为力。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血狼卫战术向来大开大合，正面冲锋！他们……他们怎可能懂得如此精妙的两翼包抄？！”
“因为教他们的人，不是草原蛮子。”
“而是你们镇北军，自己人。”
他将那面代表穆青寒的蓝色帅旗从沙盘上拿起，又将另一面一直放在“镇北军大营”模型里的、更大的红色帅旗拿出。
他将两面旗帜并排放在一起。
“穆将军，我问你，能知晓你绝密行踪，能调动草原可汗的亲卫‘血狼卫’，还能将镇北军最擅长的两翼突击战术教给他们。”
“在整个镇北军中，除了你父亲镇北侯。”
“还有谁，能做到？”
穆青寒猛地抬头，眼中是极致的、不敢置信的恐惧！
一个她连想都不敢想的最可怕的名字，浮现在脑海！
“不……不会的……不可能……主帅他……他待我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周辰冷笑，“是啊，恩重如山。所以，才让你去押送那批他早已和草原人谈好价钱的‘军饷’！”
“让你和你的三十名亲兵，用你们的命，来演一出‘军饷被劫’的苦肉计！”
“好让他有足够的理由，向朝廷索要更多兵马粮草！”
“用你们的鲜血，来填满他贪婪的欲望！”
周辰的每句话，都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穆青寒的信仰，烙穿了她不愿面对的黑暗！
“不！！！”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气音，痛苦地跪倒在地！
她可以接受战败，可以接受死亡，甚至可以接受屈辱！
唯独无法接受，自己最敬重、最信任、视为再生父母的恩师，竟是亲手将自己和三百袍泽推入地狱的罪魁祸首！
周辰静静看着她。
看着她痛苦蜷缩在地，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发出绝望的哀鸣。
他知道，时机到了。
他缓缓蹲下身。
“想复仇吗？”
穆青寒猛地抬头，泪眼婆娑，眼底是滔天恨意！
“想！”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很好。”周辰点头，“但靠你自己，不可能。你现在回去，只是送死。”
“靠我，可以。”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我不仅能帮你手刃叛徒。”
“还能帮你，重整那支从根子上烂掉的镇北军。”
“甚至……”
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痕。
“让它，比以前强十倍，百倍！”
穆青寒呆呆看着他。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那片深邃里仿佛藏着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
她知道，这个男人没有说谎。
他有这个能力。
他，是她完成这一切的，唯一希望！
她的骄傲，她的矜持，她作为女人最后的防线，在“复仇”这座足以压垮一切的大山面前，终于彻底崩塌。
她看着周辰，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她缓缓直起身。
然后，当着周辰的面，默默解开了腰间束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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