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是有魂的，也是有命数的。桑木柔韧，拓木刚强，但它们终究只是凡物，受不住千斤的拉力。’
李木匠瘫坐在满是木屑的地上，手中捧着一截断裂的弓臂，浑浊的老眼中满是血丝。他盯着这截断木，就像盯着自己夭折的孩子。这是他尝试了第十九次的硬功，试图将三张强弓合而为一，打造出能射三百步的超级重弩，但结果无一例外——炸裂。
凡人的技艺，终究无法突破老天爷划下的道道。
“两百二十步，已是桑木的极限。再加力，不是弓断，就是弦崩。”李木匠喃喃自语，指腹粗糙的老茧摩挲着断口，心中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哐当。
一坨黑乎乎的铁疙瘩被扔到了他的工作台上，震得刨子跳了起来。
“木头有极限，但杠杆没有。”
周辰的声音在嘈杂的工坊内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去看那截断木，而是指着桌上的铁疙瘩——那是两个形状怪异、大小不一的椭圆形铁轮，中间打了孔，边缘开着深槽。
李木匠抬起头，眼神茫然：“寨主，这是何物？若是用来做扳指，未免太大了些。”
“这叫偏心轮。”
周辰拿起炭笔，在桌案的图纸上那张传统的单体弓两端，重重画了两个圈，又画了几条错综复杂的线条连接，“传统的弓，力道全在弓臂的形变上。拉满时最费力，撒放时力道递减。但加上这两个轮子，就能借力打力，把弓臂的负担减半，射程翻倍。”
“翻倍？四百步？”李木匠瞳孔猛地收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这绝不可能！四百步外，人只有指甲盖大小，即便弩箭能飞到，也早就成了强弩之末，连层麻布都穿不透。”
周辰没解释，只是转身对正在一旁调试精细零件的凌素招了招手。
“凌素，把那东西拿来。”
凌素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打开后，里面躺着一根半尺长的铜管，两端镶嵌着打磨得极为通透的水晶片。
这是凌素利用她解剖用的手术刀具，配合周辰提供的金刚砂，耗时三天三夜纯手工磨制出来的简易透镜。虽然倍率不高，只有四倍左右，但在战场上，这便是一双千里眼。
“组装。”
周辰一声令下。
这一次，不再是李木匠一人的独角戏。几名铁匠合力将一副特制的短小钢臂固定在弩机前端，再将那两个怪异的偏心轮安装在弓梢。紧接着，特制的牛筋绞丝弦在绞盘的嘎吱声中被一点点绷紧，穿过滑轮，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几何结构。
当弓弦挂上悬刀的那一刻，整张弩呈现出一种狰狞的美感。它比普通的神臂弩短了三分之一，却宽了不少，弓弦紧绷得甚至发出了低沉的嗡鸣。
“走，去靶场。”
周辰单手提起这把重达二十斤的新式重弩，大步流星。
后山靶场。
今日的风有些喧嚣，吹得远处的旌旗猎猎作响。
“四百步，立靶。”周辰吩咐道。
负责插靶的黑狼卫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四百步？那都快到山脚了。在这个距离，别说射箭，就是在那儿大喊一声，这边都未必听得清。
但军令如山。
很快，一个裹着两层铁皮的稻草人被竖在了四百步开外。在众人的视野里，那个稻草人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小黑点。
穆青寒闻讯赶来，看着那个遥不可及的目标，眉头紧锁：“寨主，这个距离，箭矢抛射过去也飘了。除非是床弩，单兵弩具根本无法保证精度。”
“看着。”
周辰没有趴下，而是将连弩架在一块作为依托的岩石上。他将脸颊贴在那根铜管后面，左眼微闭，右眼通过透镜，世界瞬间被拉近。
视野中，那个模糊的小黑点瞬间放大，变得清晰可见。镜头中心的十字刻线（用发丝粘上去的）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最终稳稳地压在了稻草人的胸口。
偏心轮结构的优势在于，满弓状态下，扣动扳机的阻力极小，且弓弦的回弹速度是传统弩的两倍。
风速，三级，横向。
周辰心中默算着提前量，枪口微不可察地向左偏移了一丝。
食指扣动悬刀。
嘣！
不同于神臂弩那种清脆的“崩”声，这把复合弩发出的是一声沉闷短促的“笃”。
没有剧烈的弓臂回弹震动，因为大部分动能都通过滑轮组完美地传递给了箭矢。
众人的目光甚至跟不上箭矢的速度。
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下一瞬，远处的稻草人猛地向后一仰，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随后重重栽倒在地。
“报——！”
负责看靶的士兵骑着快马狂奔而去，片刻后又狂奔而回，手中高举着那个稻草人，声音因为极度震惊而变了调。
“中了！正中胸口！”
士兵翻转稻草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一支特制的三棱破甲锥，不仅射穿了两层铁皮，甚至穿透了稻草人的身体，箭头从后背透出半尺有余，尾羽还在微微震颤。
四百步，破双层甲！
李木匠死死盯着那个稻草人，双膝一软，竟是当场跪在了地上。他干了一辈子弓匠，从未想过手中的木头和铁块能爆发出这种违背常理的力量。
“这……这是神迹……”
穆青寒则是浑身肌肉紧绷，作为统帅，他瞬间意识到了这件武器的战略价值。
“若是黑狼卫装备三百把这种弩……”穆青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杀意暴涨，“敌军的指挥官在四百步外就会被点名爆头。这仗还没打，他们的将领就死绝了。”
“这就是‘狙击’。”
周辰抚摸着冰冷的弩身，神色冷峻，“不需要覆盖射击，只需要精准猎杀。三百把或许有些奢侈，但这东西造价极高，尤其是这铜管镜片，不可量产。先造十把，组建一支‘幽灵小队’。”
他将弩递给铁牛，后者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像是抱了个媳妇。
“这弩有了，名字还没取。”凌素在一旁提醒道，她看着自己亲手磨制的镜片发挥威力，眼中也闪过一丝成就感。
周辰目光投向远方青州府的方向，仿佛透过虚空看到了那位高高在上的郡守大人。
“它能让四百步外的阎王爷直接点名。”周辰淡淡道，“就叫它‘追魂’。”
“追魂弩……”穆青寒重复了一遍，只觉得这名字里透着一股森森鬼气。
“不过，光有远程点名还不够。”周辰话锋一转，眉头微蹙，“若是敌人像蚂蚁一样密集冲锋，追魂弩射速太慢。我们要赢下野狼原那场决战，还需要一种能大面积收割生命的‘暴雨’。”
他想到了接下来的计划。水泥有了，重甲有了，狙击弩有了。但这盘龙山的战争拼图，还差最后一块最暴躁的碎片——火药。
只可惜，库房里的硝石存量已经见底。
“玉霜那边收粮虽然顺利，但硝石这东西被朝廷管控得比盐铁还死。”周辰转身向山下走去，脚步沉重了几分，“看来，得去那个味道最冲的地方找找灵感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寨主所说的“味道最冲的地方”是何处。
只有周辰自己知道，在这个没有化学工业的时代，想要量产死神的粉末，就得先和粪坑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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