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
我们镇良乡的消费,哪个时候变得比港岛还要高了?
10公里不到的路程,一个破面包,你要收我200块啊。
我顿时就不高兴了,指着其中一个黄毛的鼻子给骂了起来。
我说娘的麻栗氪,几天不见你学会讹人了是不是。想当初,你夜里去大榜坡偷鱼,着别个捉住了,还是我和嘉阳烂杆凑钱给你捞回来的嘛,现在老子要回个家,你收我啷多钱?
镇良乡拢共就没有几个村,虽然离家多年,但是这些本地司机,起码大部分认识。
而这个麻栗氪则是我初中同学,大家一起经历的破事不要太多,起码有几箩筐。
当然,麻栗氪只是个诨名,是我们的共同同学嘉阳烂杆取的,主要是嘲笑他的脸上,那如麻栗柴一样坑坑洼洼。
“哈哈,真尼玛带劲。”我话刚说出来,几个司机都笑了。
其中一个黄牙齿还掏出一颗磨砂递给我,说亮局长你继续摆,这种门子我们都爱听呢。
“滚一边去,尿麻奶你也不是什么好货。”我被黄牙齿气得哭笑不得,说你特么的再喊我亮局长,信不信我把你在观音阁河边偷看细格当洗澡的事情一件件讲出来?
这回,大家笑得更欢了。
恕我忍不住吐槽,中华人民是优秀的,语言能力也是一流的,苗语和汉语的结合,就整出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外号:麻栗氪、尿麻奶、细格当、嘉阳烂杆……
我能知道这些外号是什么意思,基本跟某人某方面的特征有关系,但是具体要解释起来就得和文化、习俗、外形外貌有关系。
太麻烦了,所此略过。
再强调一点是,这些既然是诨名,肯定就有些不雅或不堪,不如不说。
但是,尿麻奶这货叫我亮局长,是我不能也不敢接受的。
乡人文化不高,见识也不够,遇到一个国家干部,大多数时候称呼的是官职,什么陈支书、李干事的都有,都能接受,他们也可以叫我亮警官,更可以叫我的名字,那样很亲切。
喊我亮局长,就过了。
再说了,这称呼要传出去,我就不要在邛山混了。
这种事,无心之人听了一笑而过,有心之人就能拿来做文章。
所以,我接了尿麻奶的烟,但是高帽子得给他扔回去。
“亮局长,你莫客气了,大家都说你家一门三长,贵气得很呢。”他还掰起指头数起来,老校长、亮局长、渊检察长。
啧啧啧,要不说,众口铄金呢。
“再瞎编,老子喊人天天查你违章。”我威胁尿麻奶说。
其实我原本想讲的是,再整话我就把你小子两颗大黄牙给敲了,想了想有点伤人,就作罢。
“走吧哥,良棉寨去了。”被我一顿数落,麻栗氪也不挣扎了,直接发动车子,让我上车了。
这货,连价钱都不讲了。
“你们咋心那么黑呢?”我和麻栗氪从杨肥子店铺口搬完东西,顺手给他买了一包烟,然后就朝良棉村出发。
第一句话,我就问麻栗氪关于车费的问题。
“老同学,你是冤枉我们了。”一说到这个,麻栗氪就有点激动。
他说你以为我们愿意?谁都不想啊。
他念叨,说现在政府吃八十,十三鹰吃八十,跑一趟到手只有四十了,比以前还少了二十。要不是因为没有文化,也没有其他的技能,这个破客运谁爱搞谁搞。
他还抱怨说,运费一涨价,大家有钱的买车,没钱的走路,反而生意落了四成,根本就活不下去了啊。
啥?
我说你这也太夸张了吧,政府咋可能收你们的钱,老老实实交税,难道还有人不让你跑?
“还真不让跑。”麻栗氪说,之前不是没有驾驶员反对过,但是乡长万大货带着一伙人,直接就拿锥子捅轮胎,那几个骨头特别硬的,本来组织他们抱团干,结果被十三鹰拖来两拖拉机人,用扳手直接给脑袋瓜开瓢,人脑袋都打成了狗脑袋。
十三鹰又是什么鬼?
“一伙地痞流氓呗。”麻栗氪给我解释说,原来的时候,乡里的车子各跑各的,确实竞争得有点乱,抢客打架的事情发生了好几回。后来下寨万老姜他们带来一伙人,说是要整理一哈江湖秩序,这伙拿着扳手和铁棍的人在镇良呆了好几天,打了几回人,客运司机就再也没得人敢翻浪了。
“最惨的,就是你们寨上的刘水生,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郎朗晴天,还有这种事?
我顿时无语。
麻栗氪沉默着开车,我心头很沉重,也无心说话。
面包车卷起扬尘,缓缓驶向家乡。
镇良上寨的吊脚楼,阿妹正在洗酸菜;刚收割过的大田坝,水汪汪的梯田就跟画一样;苦李坳的野花,一茬接着一茬;茅草坳的山芦苇,摆得跟狗尾巴一样。
最美不过家乡景啊,这一幕幕的景就跟画一样,刻在我的心头呢。
我都数不清,小时候在茅草坳采了多少的洋桃,去苦李坳撵了多少回兔子,又在大田坝抠了多少黄鳝,在上寨的吊脚楼下,跟美丽的阿妹对了多少情歌。
乡情,多少改善了我的心情。
“既然这么难,就不会向上级反映?”我有点怀疑麻栗氪的话。因为从中国历史来看,哪里有剥削,哪里就有反抗,如果做得实在过分,定然会搞出事情。
此事必有蹊跷。
“这不,还有滚地龙那帮撑起嘛。”面对我的追问,麻栗氪倒也没有隐瞒。
他说这个事情我讲哪里就丢哪里,你听完就当我没有说过啊。
十三鹰并没有对他们这帮客运车一刮到底,反而是给出了另外的一条活路,每天早晚的时候,让他们到指定的村寨去拉客,免费拖到摆滚地龙的地方,除了油费,一趟纯补200。
一趟200,两趟400,满勤的话,一个月起底一万二。
我艹,比我工资还高啊。
怪不得呢。原来这小子守在客运线上,是这么回事啊。
那必须是有本事的人才能跑客运啊,还反抗什么反抗?
没有本事的,哪里分得了这个蛋糕?
“滚地龙不早就打绝了吗?”我又疑惑了。
滚地龙,在我读书的时候,在镇良乃至整个邛山可流行了。
这是一种简单到极致又相对公平的赌博方式。
庄家制作一个两面的大木盒子,一面平放一面斜放,在最高点找一根钢筋用绳子绑着,放上三颗跟花钵一样大的木骰子,赌博选项只有“大、小”两个。
买定离手后,绳子一拉,三个骰子就滚下来。
一句话:滚骰子、比点数。
一到九为小,十到十八为大。
傻子都会玩。
后来也有人玩出了新的花样,有什么买单、买双、买豹子、买数字这种赔率不同的玩法,但是买大小是不变的主旋律。
因为,群众永远喜欢看得见的公平。
这个玩法,最后被公安机关严厉打击。因为骰子跟篮球差不多大小,所以被南东公安定义为“球祸”。
我曾经在南东公安的一份总结上,看到过这样的数据:滚地龙参与者达百万之众,涉及金额超百亿,导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无数,因赌债高筑自杀7人,引发命案7起,打架斗殴300多次。
在公安机关的严厉打击下,滚地龙曾经一度灭绝,因组织赌博、开设赌场、聚众赌博而下狱的人数过百。
现在又死灰复燃了?
“你不要看我,我又不是组织者。”麻栗氪苦笑着说,老同学,我这一趟送你可是亏大了,不能收钱不说,还给你说了这么多的事情,要是被十三鹰的人晓得了,我三条腿都要被打断的。
“我不会短你的车费,200嘛。”我从兜里掏出两张钱,递给麻栗氪。
我现在不想追究合理不合理的事,我想要相关的信息。
“算了,收你的钱,我心里过不去。”麻栗氪说,反正你给我买了一包硬山南,也是二十五嘛,总的也只亏十五块不是。
哎……
这小子还算仗义啊。
既然这样,就没有人报警?
“报警?想死得早一点吗?”麻栗氪看着我,说你们现在忒几把坏了,打个电话去报警,第二天都不见人来,反而是号码都给记起的,转手就给了十三鹰,跑都跑不脱。
有这种事?
“真的,好几个人着收拾了。”麻栗氪说,你是不晓得十三鹰有多暴躁,不管年轻的还是老的,直接就是一顿伙食,人脑壳打成狗脑袋。还有一个妇女因为自家那口子实在输得多,就进城告到了县政府,退是退得了点钱,不过没过三天就被灌了好多酒,剥光衣服丢在镇良大街上……
“所以,只要不说是我讲的,我就谢谢你。再说了,派出所也不是不晓得啊。”麻栗氪恳求我千万不要在外面说我们之间的聊天内容。
“野外流动赌场?”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我说老同学你好好给我说一下,改天我也去搞一搞。
“我没得文化,但是不蠢。”对于我的要求,麻栗氪拒绝了,他说你要真把这伙人灭了,虽然是砸我的饭碗,但是我也替镇良的父老乡亲谢谢你,至于再说点其他的,那就不好意思,我上有父母下有崽,不方便。
“我保证保密。”我给麻栗氪说,保护线人是公安机关的的天然职责,我一定做好保密工作的。
“没时间,你到了!”正当我准备进一步做工作的时候,麻栗氪突然一脚刹车,停了下来。
到我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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