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元帝都,陇元城。
这座盘踞在中原腹地的巨兽,在浓重的夜色下沉沉睡去。
唯有巡夜卫队整齐的脚步声和更夫悠长的梆子声,偶尔划破寂静。
在城南权贵云集的区域内,一座门禁森严飞檐斗拱的深宅内院此时却亮着灯火。
书房里,上好的银霜炭在精铜兽炉里无声燃烧,驱散了秋天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晦暝氛围。
身着常服的兵部侍郎郭崇鸣,指尖捏着一枚温润剔透的白玉棋子,悬在棋盘上方,已有半盏茶的功夫。
那枚棋子仿佛重若千钧,让他手腕微微颤抖,迟迟无法落下。
他的额角鼻翼两侧早已渗出细密油亮的汗珠,但他却不敢抬手去擦,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棋盘对面那人。
郭崇鸣能感受到对面那道深邃平静的目光,像冰锥一样刺在他的皮肤上,让他从脊椎骨里冒出寒气。
与他下棋的,是一位身着暗紫色锦缎常服的中年男子。
他面容清瘦,肤色白皙,看上去不过四十岁上下,眉眼间带着几分文士般的儒雅。
这男子姿态闲适地靠在一个软垫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头,另一只手的指尖,则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棋盘边缘,发出节奏分明的“笃...笃”声。
声音不大,却像敲在了郭崇鸣的心尖上,让他心跳紊乱。
“郭大人”紫袍男子终于开口,声音不高,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
“这棋局,黑白纠缠,可是越来越有趣了。”
“只是不知,郭大人你,自认为是那执棋之人,还是……”他话音微微一顿,指尖停在一枚被围住的黑棋上,轻轻一点,“……这盘中之子?”
郭崇鸣手乍然一抖,那枚白玉棋子险些脱手掉落,他慌忙用另一只手托住,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强行在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声音干涩地回道:
“大人您….您真是说笑了。”
“下官……下官自然是唯大人马首是瞻,大人手指的方向,便是下官赴汤蹈火之处!”
“哦?”
紫袍男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将目光从错综复杂的棋局上抬起,那双看似平静的眸子落在了郭崇鸣讪笑的脸上。
“既是如此,为何连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都抓不住,至今仍让她逍遥法外?”
“嗯?这前前后后,耗去的时日可不短了。”
郭崇鸣的后背瞬间被冷汗彻底浸湿,常服内衬紧紧地黏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听言,他再也坐不住了,急忙放下棋子,几乎是弹起身,躬身抱拳,腰弯成了九十度,语气急促地辩解:
“大人息怒!请大人明鉴!下官绝不敢怠慢!”
“下官早已加派了得力人手,沿着北镜所有道路严密搜捕,布下了天罗地网!”
“只是……只是那丫头片子,年纪虽小,却着实滑溜得像条泥鳅,加之北方近来连绵大雨,冲毁道路,痕迹难寻,这才耽搁了些许时日……”
“滑溜?大雨?”紫袍男子轻轻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三年前,那个名叫赵义的昭武校尉,似乎也是在郭大人你信誓旦旦的保证下,在你眼皮子底下“滑溜”了的吧?”
“不仅让他侥幸脱身,还让他保下了一些本不该存在这世上的人。”他端起手边温度恰到好处的青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动作优雅。
“郭大人,为了将你稳妥地送到这兵部侍郎的位置上,我们在背后打点关节,清除障碍所耗费的心力和付出的代价,你应该心知肚明。”
郭崇鸣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碰到自己的膝盖,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
“下官明白!下官一刻不敢忘记大人的恩德与栽培!只是那赵义骁勇异常,当时因为……”
“够了!本官不想再听到任何借口!”紫袍男子的声音陡然转冷呵斥道。
书房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分。
“如今都城之内,已有不安分的流言暗中涌动,都在私下议论,说当年的潼关失守一事,恐怕另有隐情,并非天灾,而是人为。”
“是这煌煌都城里,出了吃里扒外的‘家贼!”
“郭大人,你且说说,若真有那么一天,纸终究包不住火,事情败露,需要有人出来承担这滔天的干系时…”
“你猜,满朝文武…陛下心中,那个最合适的‘家贼’,会是谁呢?”
郭崇鸣浑身剧烈一颤,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
“扑通”
他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在地上,额头触及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大人!大人明鉴啊!”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下官对大人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绝无半分二心!”
“求大人……求大人再给下官一次机会!下官必定肝脑涂地,以报大人之恩!”
紫袍男子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郭崇鸣,眼中闪过厌恶与鄙夷,但旋即又被更深沉的算计所取代。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郭崇鸣面前。
“一个月。”他吐出三个字,清晰无比。
“郭崇鸣,本官再给你最后一个月时间”
“务必把那个叫做‘凌三’的孤女,给我“原封不动”的带回来!”
“若是你办不到……”他刻意顿住,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意味深长的停顿已然将未尽之语中的死亡威胁,传达得淋漓尽致。
“下官……下官领命!一定办到!一定办到!谢大人恩典!谢大人恩典!”郭崇鸣如蒙大赦,连连叩首。
“去吧。”紫袍男子随意地挥了挥手,那姿态仿佛是驱赶一只扰人清静的苍蝇。
郭崇鸣不敢有丝毫耽搁,半跪着退出了书房。
穿过重重院落,回到自家庭院中,他才敢直起早已酸软的腰身,连灌两大壶凉水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当官多年,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寒冷刺骨,杀机四伏。
他清楚地知道,头顶的乌纱,乃至项上的人头,都系于那远在天边的孤女身上。
一个月,若不能将“凌三”擒回或灭口,他的下场,恐怕会比棋盘上那颗被随意舍弃的棋子,还要凄惨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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