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老楼隔音不好,但隔壁那对夫妻,安静得像个谜。
是真的从不说话。我贴着墙听过,从早到晚,没有任何交谈声、电视声、甚至脚步声。死寂。但他们存在,证据就是每天准时飘来的那股炖肉香。
浓烈,醇厚,一种能勾起最原始饥饿感的香气,总是准时在傍晚时分,从门缝、从窗隙,一丝丝、一缕缕地渗进我的屋子。很奇怪,我从没见过他们买菜回来,大袋小袋总该有吧?也没有。更没见他们倒过垃圾,楼道口的分类垃圾桶,从未有过他们家的贡献。
像两个只依靠香气存在的幽灵。
我跟我家胖子——一只橘猫,说过这怪事。胖子只会用脑袋蹭我,然后喵喵讨食,对那诡异的肉香毫无兴趣。也好,我总觉得那香气有点……过分的香了,香得让人喉咙发紧。
昨晚风大,我开着阳台门通风,胖子蹲在阳台栏杆上看鸟,一阵邪风猛地一推门,胖子惊得直接炸毛,纵身一跃——跳进了隔壁的阳台。
我心脏差点停跳。
冲阳台喊了几声,毫无回应。死寂一如既往,只有那炖肉的香气被风卷着,更浓烈地拍在我脸上。
完蛋。
我脑子里闪过所有关于那对夫妻的零星画面:总是同时进出,低着头,脚步轻得快飘起来,男人高大却佝偻,女人瘦弱得像片影子,两人都面无表情,瞳孔黑得像深潭。
我讨厌和他们打任何交道。但为了胖子。
硬着头皮打开门,走到隔壁门前。那炖肉的香气在这里几乎成了实体,黏稠地裹住我,钻进鼻腔。我吸了口气,压下胃里莫名的不适,抬手敲门。
“叩、叩、叩。”
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有点吓人。
里面一片死寂。我几乎要怀疑他们是不是不在家,但那香气……分明是刚炖上不久。
我又敲了敲,更用力些。
等了大概一分钟,就在我准备再敲时,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一条缝。缝隙里是那个妻子。她的脸比平时看到的还要白,一种不见日光的、石膏般的白,眼下的乌青格外明显。她看我的眼神慌乱地一闪,迅速垂下,盯着自己的脚尖。
“您好,”我挤出一个笑,声音干巴巴的,“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家猫,不小心跳到你家阳台了,我能进去找找吗?”
她沉默着,摇了摇头,又飞快地点点头,侧身把门开大了一些,示意我进去。自始至终没看我一眼。
踏进门,那股炖肉的味道几乎是爆炸开来,充斥了每一寸空气,浓郁得让人头晕。客厅里异常整洁,整洁到冰冷,几乎没有生活的痕迹,像间样板房。
她引我到客厅,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终于抬眼飞快地瞥了我一下,又移开,声音细若蚊蚋,磕磕绊绊:“他……我丈夫……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帮你找。我……找不到。”
我僵站着,只想赶紧找到胖子离开。“没事,我自己找找看,它可能躲起来了……”
“坐。”她突然打断我,手指向客厅中央的餐桌,几乎是恳求地看着我,“请坐。”
餐桌是老式的木质结构,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白瓷炖盘,还在微微冒着热气。那致命香气的源头就是它。盘子里是浓油赤酱的一锅肉,炖得酥烂,深色的肉块浸在油亮的汤汁里,几颗八角茴香点缀其间。
“尝一点。”女人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声音贴得很近,带着一种奇怪的急促,“快,尝一点。”
她直勾勾地盯着那盘肉,眼神里有种近乎狂热的光,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我胃里一阵翻搅,强忍着:“不用了,谢谢,我真的不饿……”
“尝一口!”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冰得我汗毛倒竖,力气大得惊人。她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勺子,舀起一大块颤巍巍的肉,硬往我嘴边送。“吃!快吃!”
那肉块几乎抵到了我的嘴唇,滚烫的油脂沾了上来。香气蛮横地冲进我的喉咙。我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后仰,挣扎间,嘴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那块肉。在她的逼视下,我下意识地张嘴,咬下了一小口。
她立刻松了手,退后一步,脸上露出一种怪异而满足的表情,死死盯着我的嘴。
肉……入口即化。极致的香。一种从未尝过的、霸道浓烈的肉味瞬间占领了所有味蕾。但咽下去的瞬间,喉咙深处却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令人极度不适的酸味。
我恶心得想吐,又不敢,只能僵硬地咀嚼,目光慌乱地落回那盘肉上。
刚才被舀走一块肉,浓稠的汤汁下陷,露出了盘底的一点东西。
一抹熟悉的、亮眼的蓝色。
是我给胖子新买的项圈,上面还有一个银色的小铃铛。
我的血瞬间凉透了,呼吸停滞。大脑拒绝理解眼睛看到的东西。那蓝色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眼底。
项圈……在肉里?
时间凝固了。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抹刺眼的蓝,和嘴里那令人作呕的肉味。
“叮铃……”
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声响。
厨房的方向,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是那个丈夫。他系着一条沾满暗红色污渍的围裙,那些污渍新鲜黏腻,有些还在缓缓往下滴落。他手里拿着一把沉重的斩骨刀,刀锋上也是同样的一片暗红。
他看着我,脸上慢慢、慢慢地扯出一个极端不自然的笑容。嘴角咧开,露出过于整齐的牙齿。
他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一点光。
他笑着,声音低沉而愉悦,每个字都像沾着油渍的肉块,砸在地板上:
“喜欢吗?”
“还有更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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