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科夫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哀鸣,在空旷的仓库内撞击、回荡,然后被窗外永无止境的风雨声吞没。生命监测仪刺耳的蜂鸣是他生命的倒计时,每一声都敲击在我们紧绷的神经上。
“按住他!”艾米低喝,和老金一起死死压住沃尔科夫剧烈抽搐的身体,试图给他注射强心剂。但他的手胡乱挥舞,力量大得惊人,眼中那片极致的恐惧几乎要溢出眼眶,死死盯着虚空,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怪物搏斗。
“钟声……牢笼……陷阱……”他破碎的呓语夹杂在喘息和呜咽中。
陈烁没有动,他依旧站在工作台前,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暗沉令牌。沃尔科夫的警告,杨潇留下的“慎入”,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肩上。他的脸色在苍白灯光下显得有些发青,眼神却像淬火的钢铁,在绝望和决绝之间反复灼烧。
我站在两者之间,一边是战友濒死的挣扎,一边是通往未知恐怖的抉择,心脏被撕扯着,几乎无法呼吸。
“不行了!”艾米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颤抖,她看着监测仪上急剧下跌的数值和沃尔科夫口中不断涌出的、带着泡沫的暗红血液,“内脏大面积出血,颅内压……太高了!我们救不了他!”
老金颓然松开了手,这个沉默坚毅的男人,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深切的无力感。
沃尔科夫的抽搐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僵直。他的眼睛依旧圆睁着,瞳孔涣散,但那股极致的恐惧仿佛凝固在了其中,成为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烙印。他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轻微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嗬”声,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监测仪上,代表心跳的曲线拉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尖锐的蜂鸣声停止了,仓库里只剩下风雨的咆哮和发电机沉闷的嗡鸣。
死寂。
比刚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们失去了沃尔科夫。这个来自西伯利亚的硬汉,这个知晓“黑太阳”部分恐怖的战士,在意识崩溃的边缘,用最后的生命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
陈烁缓缓闭上了眼睛,握着令牌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几秒钟后,他猛地睁开,眼中所有的挣扎和犹豫都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所取代。
他走到沃尔科夫的床边,伸出手,轻轻合上了那双凝固着恐惧的眼睛。
“他看到了……我们无法想象的东西。”陈烁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砾石上摩擦,“他的警告,我们必须听。但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停下。”
他转身,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那张模糊的黑白照片和杨潇的留言上。
“杨潇用命换来的线索,沃尔科夫用血发出的警告……‘苍白之城’是陷阱,是牢笼,但很可能也是唯一能彻底斩断‘黑太阳’根源的地方。如果我们因为恐惧而退缩,杨潇和沃尔科夫的牺牲将毫无意义,而这个世界,将永远笼罩在那个邪恶阴影之下,下一个‘北极星号’事件,随时可能以更可怕的形式上演。”
他拿起那张古老的皮卷,再次展开,手指点向那些描绘着意识投射和能量运行路径的图示。
“进入‘苍白之城’需要‘钥匙’和特定的‘意识状态’。钥匙,我们有。”他举起令牌,“而意识状态……这上面描述的方法,极其危险,几乎等同于部分灵魂出窍,将意识暴露在未知维度的风险中……但或许,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林晚,杨潇的玉坠曾与你产生共鸣,他的部分力量……或者说‘印记’,可能残留在了你身上。而且,你是我们当中,唯一真正‘品尝’过他们‘食物’,精神层面与他们产生过诡异连接的人。要引导这种危险的意识投射,你……可能是关键。”
我浑身一冷,胃里一阵翻搅。胖子的项圈,那诡异的肉香,被迫吞下的……回忆如同毒蛇般噬咬着我的神经。那是我永远不想再触碰的噩梦。
但现在,这噩梦般的经历,竟然成了可能拯救世界的筹码?
荒谬,而又残酷。
“我需要怎么做?”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陈烁将皮卷摊在工作台上,指着其中一幅最为复杂、线条如同神经脉络般交织的能量运行图。“根据杨潇的注释和我的推测,需要至少两人协同。一人作为‘锚点’,保持现实世界的稳定连接;另一人作为‘探路者’,在‘钥石’——也就是这枚令牌的引导下,将意识沿着这条路径投射出去,尝试感应并定位‘苍白之城’的‘回响’。”
他顿了顿,神色无比严肃:“作为‘探路者’,你的意识将极度脆弱,任何干扰都可能让你迷失,甚至……被那个空间同化或吞噬。而作为‘锚点’,我必须维持一个稳定的精神场,一旦失败,我们两个都可能受到不可逆的精神创伤。”
风险极高,成功率未知。
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我来做‘探路者’。”我没有犹豫。杨潇因我(或者说因我们)而死,沃尔科夫倒在了寻找答案的路上,我不能,也做不到在这个时候退缩。
陈烁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赞许,有担忧,更有一种沉重的托付。“好。艾米,老金,小陈,你们负责警戒,绝对不能让任何东西打扰我们。尤其是……防备可能出现的‘信号’窥探。”
艾米重重地点了点头,和老金、小陈迅速分散到仓库的几个关键位置,架起武器,警惕地注视着门窗和黑暗的角落。
陈烁让我坐在工作台前的椅子上,他自己则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在我对面。他将那枚暗沉的令牌放在我们之间的台面上。
“闭上眼睛,放松,但保持清醒。努力回想杨潇引导你时的感觉,回想玉坠的温暖……然后,将你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枚令牌上。”陈烁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
我依言闭上眼,努力驱散沃尔科夫死亡带来的冲击和恐惧,在脑海中勾勒杨潇的身影,回忆那玉坠贴在皮肤上的温热感……渐渐地,一种微弱的、奇异的共鸣感,似乎真的从我意识深处升起,如同沉睡的弦被轻轻拨动。
我将这份感觉,小心翼翼地投向台面上那枚冰冷的令牌。
起初,什么都没有。令牌像一块死寂的石头。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我精神集中的深入,我仿佛“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来自令牌内部的……嗡鸣?不,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振动,一种与我意识深处那丝共鸣相互吸引的波动!
就在这时,陈烁的双手轻轻按在了我的太阳穴上,他的指尖冰凉,但一股稳定而温和的精神力量缓缓渗入我的意识。
“跟着我……引导你的意识,接触它……”陈烁的声音仿佛直接在我脑中响起。
我尝试着,小心翼翼地用那丝共鸣去触碰令牌的振动。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感官的无限延伸和扭曲!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无数飞速流转的、扭曲的色块和线条,耳边是亿万种无法理解的杂音低语!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叶被抛入狂暴漩涡的扁舟,瞬间就要被撕碎!
“稳住!抓住令牌的‘频率’!”陈烁的声音如同惊涛骇浪中的灯塔,他的精神力量如同锚链般死死拉住我即将涣散的意识。
我拼命集中精神,在混乱的洪流中搜寻着那最初感受到的、来自令牌的稳定振动。
找到了!
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我将全部意识聚焦于那一点振动。
周围的混乱景象开始变得有序,色块和线条逐渐凝聚,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庞大的轮廓——扭曲的尖顶,非欧几里得的建筑结构,一片无边无际的、死气沉沉的灰白……
苍白之城!
我“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意识直接感知到了它的存在!它悬浮在一片虚无的黑暗背景中,寂静,庞大,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一种诡异的吸引力。
但几乎在我“看清”它的瞬间,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意念如同潮水般从那座苍白之城中涌出,瞬间锁定了我!
它发现我了!
紧接着,一阵低沉、恢弘、仿佛能震碎灵魂的钟声,穿透了无尽的虚空,直接在我意识深处敲响!
“当——!”
这钟声与沃尔科夫临死前嘶吼的“钟声”一模一样!它带着一种剥夺一切希望、禁锢所有自由的绝望意志,疯狂冲击着我的意识!
我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被冻结,意识像被投入冰窖,迅速变得麻木、僵硬……
“林晚!回来!”陈烁的吼声在我脑中炸响,他的精神力量如同燃烧般爆发,试图将我的意识从那恐怖的钟声和冰冷意念的拉扯中拽回!
但那股来自苍白之城的力量太强大了!它像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着我的意识,要将我彻底拖入那片永恒的灰白死寂之中!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刹那——
工作台上,那枚一直暗沉的令牌,中心那颗毫无光泽的黑色石头,突然毫无征兆地……渗出了一滴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液体!
那滴“血”落在古老的皮卷上,接触的瞬间,皮卷上那些扭曲的纹路猛地亮起一道微弱的红光!
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灼热和某种古老蛮荒气息的力量,顺着陈烁与我连接的精神通道,猛地灌入我的意识!
这股力量与苍白之城的冰冷死寂截然相反,它狂暴、灼热,带着一种不惜焚尽一切的决绝!
“轰!”
意识层面仿佛发生了一场爆炸!
缠绕我的冰冷触手被瞬间灼烧、断裂!那恢弘的钟声也像是被强行打断,发出一声扭曲的、不甘的嗡鸣!
我的意识像被弹弓射出,猛地被拉回了现实!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感觉喉咙里充满了铁锈味,眼前一片发黑,浑身被冷汗浸透,虚脱般地从椅子上滑落,被眼疾手快的艾米扶住。
陈烁也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地后退一步,按住自己的额头,指尖微微颤抖。
我们成功了?不,我们只是侥幸逃脱了。
我抬起头,惊恐未定地看向工作台。
那枚令牌静静躺在那里,中心那颗石头上,那滴暗红色的“血”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但那张古老的皮卷上,刚才亮起过红光的地方,此刻,隐隐浮现出了一行全新的、之前完全隐藏的、用同样暗褐色颜料书写的字迹:
“血钥已现,通路将开。月蚀之夜,影域重合之时,于群星寂灭之地,可见城门。”
血钥?是指那令牌吗?还是指……刚才那滴诡异的血?
月蚀之夜?影域重合?群星寂灭之地?
这些词语充满了神秘学和天文学的暗示。
我们得到了一条更具体的、但也更加令人不安的指引。
苍白之城的大门,并非随时敞开。它需要特定的“钥匙”,以及……一个特定的、充满不祥预兆的“时机”。
而我们,刚刚险死还生,窥见了那扇门后的冰山一角。
代价,是沃尔科夫的生命,以及我和陈烁精神上难以磨灭的创伤。
战斗远未结束,它只是进入了一个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倒计时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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