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还在流。
我盯着那根垂下的输液管,一滴一滴落进桶里,和心跳对不上节奏。老周躺在医疗舱内,右臂的皮肤像纸一样卷起边缘,露出底下灰白的组织。他没醒,呼吸很浅,但手指偶尔会抽动一下,像是还在试图握住什么。
苏晴站在我身后,声音压得很低:“蛋白残留已经进入循环系统,他的神经在重组。如果继续恶化,可能连痛觉都会消失。”
我没说话。零域在我脑子里嗡鸣,像是有无数根细线在拉扯意识。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那个净水装置不是机器,它活了。它记住了李妍留下的生物信号,把她的基因片段当成‘标准模板’,开始反向定义什么是‘干净’。
这不对。
我闭上眼,意识沉进去。零域的界面变了,不再是熟悉的建模空间,而是一条不断分岔的长廊。每走一步,两侧就浮现出不同的我:一个站在高塔上俯视人群,手里拿着控制终端;一个背着行囊独自穿过荒原,身后是燃烧的城市;还有一个坐在废墟里,面前摆着一杯水,水面上映出无数张哭泣的脸。
“你救一个人,就得毁掉另一个。”那个背影开口,“你以为你在重建?你只是在转移代价。”
我停下。这不是幻觉,是零域的底层逻辑在质问使用者。每一次调用能力,都要付出等价的消耗——体力、精神、生命。可我不止一次打破了这个平衡。建庇护所时透支心脏,造结界时损伤神经,现在又让老周成为净化系统的导体。零域开始自我修正,它要把我变成更‘高效’的管理者,而不是建造者。
“我不是来追求完美的。”我说,“我只是不想停下。”
长廊尽头出现一道门,上面刻着三个字:重建者。
我推开门。
光炸开。
现实中的我猛地睁眼,嘴里泛着铁锈味。鼻腔有温热的液体滑下,但我顾不上擦。零域的权限变了,我能感知到每一个粒子的流向,能听见水分子在管道中排列的声音。我不再需要画图,只需要‘定义规则’。
我抬起手,指向净水装置。
指令输入:剥离所有非人类源性编码,重置净化逻辑为原始氢氧结构基准,启用三级物理隔离屏障。
地面震动。装置外壳裂开缝隙,内部结构自行拆解重组。原本如血管般缠绕的导流槽退化成蜂窝状晶格阵列,表面浮现出稳定的能量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第一股水流排出时,检测仪数值瞬间归零——无菌、无毒、无蛋白残留,完全纯净。
苏晴盯着屏幕看了五秒,然后抬头看我:“它……不再依赖生物媒介了?”
“现在它是独立系统。”我撑着墙站起来,“只要结界存在,它就能运行。”
话音落下,头顶的蓝光突然扩张。原本只覆盖十米范围的穹顶迅速向外延伸,掠过倒塌的围墙、断裂的电线杆、废弃的车辆残骸,最终停在五十米边界。整个街区被纳入保护范围内,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光照下变得清晰可见,像被无形的手梳理过一遍。
老周的监测数据开始稳定。灰化的进程没有逆转,但他呼吸变深了,手指也不再抽搐。
我走出医疗区时,天刚亮。风停了,云层裂开几道口子,阳光斜照在新建成的净水站上。水流声成了这片区域唯一的背景音。有人围在出水口前接水,没人说话,只是低头喝了一口,然后慢慢蹲下,用手抹了把脸。
王强是在北侧围墙发现那个男人的。
他被人拖进来的时候还昏迷着,脸上沾满泥灰,衣服破得不成样子。王强站在旁边,肩带上有道新撕裂的口子,右手虎口渗血,显然是搏斗过。
“他在结界边缘徘徊了二十分钟,”王强说,“我以为是流浪者,靠近才发现他胸前有标记。”
我蹲下,拨开那人衣领。
鹰隼图案,扭曲变形,下面是一行小字:灰点第三实验体。
纹身边缘的皮肤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腐蚀过。我伸手探他颈动脉,跳得很快,体温偏高,呼吸带有轻微金属味——典型的实验体代谢异常。
“他还说了什么?”我问。
“一直在重复‘容器合格率提升至47%’。”王强顿了顿,“然后提到你的名字。他说……你是‘未登记的变量’。”
我盯着那行字,脑子里闪过很多事:守夜人抢夺服务器时的果断,张虎碾碎硬盘时的眼神,还有李妍触碰结界时那一瞬间的波动。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走到这一步。甚至可能,从我第一次启动零域开始,就在他们的记录里。
这不是对抗,是观察。
“把他关进隔离区。”我说,“不要接触,也不要让他醒来。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
王强点头,转身离开。
我站在净水站前,看着水流不断涌出。五十米结界内,温度比外面高出三度,空气湿度也趋于正常。已经有孩子在附近走动,虽然脚步还不稳,但至少能自己喝水了。
苏晴走过来,递给我一份新的检测报告。“老周的血液样本显示,异种蛋白浓度正在下降。可能是结界扩展改变了局部生态场,抑制了转化进程。”
我接过纸页,指尖碰到她手背。她的手指很冷。
“你觉得我们还能撑多久?”她问。
我没有回答。远处,隔离区的铁门被重新焊死,火花四溅。王强靠在墙边喘气,左手按着右肩,那里有一道还没处理的擦伤。
我抬头看天。
云散了一些,但高层大气仍有扰动。结界的光罩在空气中微微震颤,像是承受着看不见的压力。
我走进净水站,把手放在主控模块上。零域再次激活,这次没有痛苦,也没有反噬。我能感觉到它在回应我,不是作为工具,而是作为延伸。
我在脑海里调出城市地图,从当前据点开始,划出一条规划线。五十米不够,五百米也不够。要重建秩序,就必须让更多人活下来,而且是有尊严地活。
我开始设计下一个节点:食物培育舱。
结构模型刚成型,耳边传来一声闷响。我回头,看见王强扶着墙走进来,脸色发白。
“他醒了。”他说,“他说他知道王强是谁。”
我停下操作。
“他还说……”王强顿了一下,声音低下去,“他见过被俘的其他人。”
我站起身,朝隔离区走去。
铁门上的观察窗蒙着雾气,我伸手擦开一块。里面的男人睁着眼,直直看向我。他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嘴角却扬起一点弧度。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胸口的纹身,又缓缓转向我,嘴唇动了动。
我看清了他说的话。
“你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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