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医院的白墙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把整个走廊缠得密不透风。林夏躺在病床上，手腕上的规则手环每十分钟就发出一次微弱的震动，提醒她“稳定期体重已跌破35公斤，触发一级预警”。床尾的监护仪屏幕上，她的心率曲线像条虚弱的蛇，在正常值边缘徘徊。
“又醒了？”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进来，金属托盘上的针管反射着冷光。她熟练地解开林夏手背上的留置针封条，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刚测了血糖，3.1，比昨天还低。规则组说稳定期不能用葡萄糖，只能给你输点生理盐水。”
林夏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她想说“我饿”，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视线越过护士的肩膀，落在走廊尽头的公告栏上——那张崭新的规则通知用红笔圈着重点：【稳定期能量摄入不得超过800大卡\/日，违规一次，追加减重1斤】。公告栏下围着几个家属，有人用手指着“追加减重”几个字，肩膀微微颤抖。
隔壁床的动静突然大了起来。一个中年男人挣扎着要拔手上的针管，他妻子死死按住他，哭声尖锐：“你别乱动！医生说你再闹就触发二次减重了！”男人嘶吼着：“我要吃口馒头！就一口！这破规则要把人逼死啊！”林夏认出他是上周在社区超市见过的王叔，那时他还能扶着购物车慢慢走，现在脸颊凹陷，手腕细得像根芦苇。
护士转身去拉架，临走前丢给林夏一袋“稳定期专用营养粉”——浅灰色的粉末，冲开后像浑浊的淘米水，说明书上印着“每袋热量200大卡，每日上限两袋”。林夏捏着那袋粉末，想起幻想里张凯妈熬的小米粥，金黄的米粒浮在表面，撒着细碎的葱花，热乎气能暖到心里。可现在，连这样的幻想都变得模糊，胃里的空荡感像只手，死死攥着她的五脏六腑。
“林夏家属在吗？”走廊里传来呼喊。林夏撑起身子，看见张凯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攥着个牛皮纸包，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差，眼下的乌青蔓延到颧骨。他把纸包塞给林夏时，手指抖得厉害：“我托人在黑市买的……压缩饼干，你偷偷吃，别让手环检测到。”
饼干硬得像石头，林夏咬了半天才掰下一小块。碎屑落在床单上，她慌忙捡起来塞进嘴里，生怕浪费一丝热量。张凯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手环，声音压得极低：“我爸昨天又进抢救室了，稳定期并发症，器官开始衰竭……医生说，就是饿的。”他突然红了眼，“你说这规则到底图什么？稳定期不让增重，难道要我们都像我爸这样，瘦成一把骨头才算合规？”
林夏没说话。她看见张凯的手环突然亮了下，屏幕上闪过一行字：【检测到情绪波动异常，记录在案】。张凯显然也看见了，猛地闭了嘴，喉结滚动了几下，像是把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走廊里的争吵声越来越近。一个老太太被家属搀扶着，手里举着半块啃过的玉米，对着穿黑制服的规则巡查员哭喊：“我孙子才16！刚过线就被拉来强制减重，他现在连路都走不动了！这玉米是他偷藏的，我替他吃还不行吗？”巡查员面无表情地按着手里的记录仪：“规则规定16-60岁必须参与稳定期管理，您这属于代违规，按规定追加3斤减重额度。”
“我减！我替他减！”老太太猛地挣脱家属，往称重仪上扑，“我老太婆一把年纪了，减死了算我的！”称重仪发出刺耳的警报，红色数字跳出来：【体重低于标准值25%，触发强制住院】。两个巡查员立刻上前架住老太太，她的哭喊像被掐住的猫，渐渐弱下去。
林夏把剩下的半块饼干塞进枕头底下，心脏跳得像要炸开。张凯站起身，低声说：“我得走了，再待下去我的手环该报警了。”他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了林夏一眼，眼里的无奈像水一样漫出来，“那饼干……别一次吃完，分着吃能撑更久。”
病房又安静下来。林夏躺着，听着隔壁王叔的呻吟声、老太太渐行渐远的哭喊、巡查员对讲机里的汇报，还有自己手环每隔十分钟的震动提醒。监护仪的屏幕上，她的血压正在缓慢下降，像窗外慢慢沉下去的太阳。
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三点，规则广播准时响起：“稳定期居民请注意，距离今日热量摄入截止还有三小时，请剩余配额未使用的居民及时消费，逾期作废。”广播声覆盖了所有细碎的声响，像一块冰冷的布，盖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夏摸出枕头下的饼干，又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硬壳划破了牙龈，血腥味混着饼干的麦香，成了稳定期里唯一真实的味道。她突然想起幻想里的“减重论坛”，想起大家在帖子里互相分享“如何在800大卡内吃得更饱”，想起有人晒出自己做的蔬菜饼，下面一堆人回复“求配方”。可现实里，王叔在隔壁床啃着医院发的营养膏，老太太为了半块玉米被强制带走，而她自己，正躲在被子里，像偷东西一样啃着一块硬得能硌掉牙的饼干。
手环又震动了，这次屏幕上跳出新的提示：【检测到非规定食物摄入，记录在案。稳定期违规次数：1】。
林夏闭上眼，把剩下的饼干紧紧攥在手里。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躲在幻想里的人了。规则的铁律就刻在白墙上，刻在手环的警报里，刻在每个挣扎求生的人脸上，容不得半点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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