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再次陷入沉睡，但这一次的沉睡与之前油尽灯枯的昏迷截然不同。她的呼吸虽然依旧清浅，却带着平稳的节奏，眉心不再紧蹙，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翠玉药符持续散发着温润的绿光，如同最耐心的织工，一点点修复着她破碎的生命脉络。雪团子也安心地蜷缩着，与药符的光芒共鸣，散发出宁静的星辰微光。
苍曜依旧维持着守护的姿态，不敢有丝毫放松。他取来温水，用最柔软的兽皮蘸湿，动作笨拙却极致小心地，一点一点擦拭去她脸上干涸的血迹和汗渍。指尖偶尔触碰到她冰凉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让他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长久地凝视过一个人。看着她苍白的脸在药符光芒映照下渐渐恢复一丝生气，看着她纤长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看着她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柔和的唇线……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感，如同解冻的春潮，冲垮了他心中那堵用责任、力量和冰冷筑起的高墙。
他想起她初来时，在祭坛上那双清澈不屈的眼睛；想起她救治幼崽时专注温柔的侧脸；想起她面对大巫刁难时的从容智慧；想起她在自己重伤时不离不弃的守护；更想起昨夜，她悬浮半空，燃烧生命展开领域时，那决绝而璀璨的身影……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异族女子，早已不是他眼中需要庇护的“祭品”或是有用的“巫医”。她像一株顽强而独特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住了他冰封的心，生根发芽，直至此刻，长成了他无法割舍、甚至愿意用一切去守护的参天大树。
“苏叶……”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与温柔，“你总是这样……不顾一切。”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犹豫了片刻，最终极其轻柔地，拂开了她额前一缕被汗水黏住的发丝。
“快点好起来。”他喃喃自语，更像是一种无力的祈求，“部落需要你……战士们需要你……我……”他顿了顿，后面的话语消散在唇边，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唯有那双凝视着她的金银异瞳，泄露了太多未曾言说的情绪。
他守了她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寸步不离。期间岩爪几次前来汇报部落重建的进展和边境的动静，都被他用手势无声地屏退。此刻，没有什么比确认她安好更重要。
夜幕再次降临，静室内没有点燃灯火，只有药符和雪团子散发出的柔和光芒，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而静谧的光晕之中。
或许是充足的休息和持续的滋养起了作用，或许是感应到了那始终萦绕不散的、深沉的目光，苏叶的睫毛再次颤动起来，这一次，比之前更加有力。
她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苍曜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了疲惫与担忧的俊脸。他看上去糟糕透了，银发凌乱，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那双总是冰冷的异瞳，此刻却像是投入了星火的寒潭，清晰地映照出她的模样，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却让她心跳漏拍的情绪。
“你……”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别动。”苍曜立刻俯身，动作熟练地端过旁边一直温着的清水，用一个小巧的骨勺，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唇边。
清冽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舒适的凉意。苏叶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她能感觉到他动作间的小心翼翼，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血腥与清冷松木的气息，更能感受到那几乎要将她灼伤的、专注的目光。
喝完水，她缓了口气，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丝。她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神色，心中一疼，轻声问：“你……一直守在这里？”
苍曜没有回答，只是将骨勺放回原处，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反问道：“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适？”
苏叶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依旧虚弱无力，但那种生命本源枯竭的可怕感觉已经消失了。她摇了摇头：“好多了……只是没什么力气。”她顿了顿，想起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领域崩溃，坠入他怀中的瞬间，以及那席卷而来的无边黑暗。“我们……赢了吗？”
“赢了。”苍曜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多亏了你。”
苏叶松了口气，这才有精力环顾四周。看到熟悉的静室，感受到药符和雪团子传来的温暖力量，她知道自己安全了。目光再次落回苍曜身上，看着他明显消瘦了一圈的脸颊和眉宇间无法掩饰的疲惫，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尖。
“你……看起来很累。”她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脸，却在半途因为无力而垂下。
苍曜却一把抓住了她垂落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他的手掌温热而粗糙，带着常年握武器留下的薄茧，却异常稳定。
“我没事。”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得如同夜空，“只要你没事。”
简单的话语，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重重砸在苏叶的心上。她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脸颊微微发烫，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静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光芒流转的微响。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情愫，在空气中悄然弥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动人。
苏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动了动被他握住的手，苍曜却握得更紧，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
“苍曜……”她轻声唤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与无措。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依旧锁着她，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就在这时，静室外传来了薇尔娜刻意压低却难掩欣喜的声音：“王，苏叶大人，熬好的参汤和肉粥送来了。”
旖旎的气氛被稍稍打破。苍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沉声道：“送进来。”
他轻轻松开苏叶的手，起身去开门，但在转身的刹那，苏叶似乎听到他用极低的声音，又说了一句：
“快点好起来。”
这一次，她听清了。不仅仅是关切，更像是一种带着某种决心的……承诺。
看着他去开门的挺拔背影，苏叶躺在柔软的兽皮里，感受着体内缓缓复苏的力量和胸口药符传来的暖意，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曙光，似乎真的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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