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穹之上的巨眼并不只是看着。
它眨了一下。
这一瞬的闭合与张开，牵动了整个腐烂维度的法则。那铺天盖地卷来的瘟疫浪潮中，无数肿胀的尸骸与流脓的恶魔不再是散乱的冲锋，它们被一股宏大的意志揉捏，在这片惨绿色的空间中聚合成了一只遮蔽了半个视野的巨手。
这只巨手由亿万只苍蝇、腐肉、断骨和那些还在蠕动的内脏组成，每一个指节都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它带着那位“慈父”不容置疑的“挽留”，朝着骸骨王座所在的广场，朝着那个正在进行最后净化的黑色身影，缓缓抓下。
风压先一步抵达。
广场四周那些刚刚被纪璇催生出的青草与鲜花，在这股带着实质重量的腥风中瞬间枯萎、发黑，化作灰烬四散。
“来了。”
玛格娜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没有丝毫颤抖，只有纯粹的数据读取声。
“冲击倒计时，三秒。”
站在最前方的佩图拉丝动了。
这位一直表现得像个精致人偶般的工匠大师，此刻抬起了她那只纤细的右手。她掌心中托着的那个黑色金属盒——那是她献给姐姐大人的“家”，此刻猛地崩解。
无数细密的、闪烁着银灰色光泽的金属微粒从盒中飞出。它们没有落地，而是在佩图拉丝的意志操控下，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速度在空中疯狂排列、组合。
“逻辑闭环，物理定义。”
佩图拉丝灰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那只落下的腐烂巨手，口中吐出一串冰冷的指令。
“构筑协议：钢铁之环。”
那些金属微粒在零点一秒内，于五位姐妹头顶的虚空中，构建出了一面巨大的、呈现出完美几何形状的银灰色多面体护盾。这面护盾上没有丝毫的缝隙，每一条边线都精准得令人发指，散发着一种名为“拒绝”的冷硬气息。
那是纯粹的逻辑，是对混乱与腐朽最直接的否定。
咚——！
腐烂巨手重重地砸在了这面只有蝉翼般厚度的银色护盾上。
并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只有一声沉闷的、像是铁锤砸在厚重皮革上的闷响。
那只足以碾碎战舰的巨手，在接触到护盾表面的瞬间，竟像是撞上了一堵不可逾越的叹息之墙。巨手表面那些流淌的脓液与试图钻入的蛆虫，在触碰到银色光芒的刹那，便被分解成了最基本的粒子。
“这种丑陋的东西，也想触碰姐姐大人？”
一声带着轻蔑与傲慢的冷哼，从佩图拉丝的身侧传来。
福格瑞米娅向前踏出一步，她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在腥风中狂舞。她没有看头顶那只还在不断施压的巨手，而是转动手腕，手中的月光长剑挽出了一个优雅至极的剑花。
“佩图拉丝，你的逻辑太生硬了。”
她说着，将左手轻轻搭在了佩图拉丝那只正在维持护盾的肩膀上。
“加一点……艺术。”
粉紫色的光芒，顺着福格瑞米娅的手臂，毫无阻碍地注入了佩图拉丝的体内，再通过她的逻辑核心，流淌到了那面银灰色的护盾之上。
原本冷硬、单调的银色护盾，在这股力量的浸润下，瞬间发生了质变。
银灰色的表面上，生长出了一朵朵由粉紫色能量构成的、妖冶而危险的蔷薇。这些蔷薇并非静止的纹饰，它们在护盾表面绽放、舒展，将那一根根带刺的荆棘藤蔓，深深地刺入了那只压在头顶的腐烂巨手之中。
“啊——！”
天空中似乎传来了一声痛呼。
那些荆棘不仅是物理的穿刺，更是概念的入侵。它们顺着巨手的腐肉逆流而上，疯狂地汲取着其中的能量，将其转化为护盾的养料。
“这就是……完美壁垒。”
玛格娜看着全息投影中那两个数值疯狂攀升的能量源，绯红色的独眼中闪过一丝推演得到验证的亮光。
“佩图拉丝的‘绝对防御’，加上福格瑞米娅的‘神魅反伤’。”
“只要姐姐大人的‘家’还在，这道防线就不会破。”
但纳垢的攻势远不止于此。
那只巨手被阻挡的瞬间，巨手的手腕处猛地炸开。无数如同暴雨般的黑色黑点从伤口中喷涌而出，那是一只只长着人脸的变异瘟疫蝇，它们绕开了正面的护盾，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试图从侧翼包抄，直扑护盾后方那个毫无防备的纪璇。
“想过去？”
一声低沉的、压抑着极致暴虐的咆哮，在侧翼炸响。
一道赤红色的身影，像是一颗反向升起的流星，猛地撞入了那群密密麻麻的瘟疫蝇群之中。
安格洛尼娅根本没有使用任何远程武器。
她整个人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她手中的链锯战斧早已过载，锯齿疯狂转动，发出渴望饮血的尖啸。
噗嗤！
第一只瘟疫蝇甚至来不及发出嗡鸣，就被战斧连人带翅膀劈成了两半。污浊的黑血喷溅在安格洛尼娅那张狂热的脸上，却只让那一抹嗜血的笑容变得更加狰狞。
“给老娘——滚回去！”
她怒吼着，战斧横扫。
这一击不再是单纯的物理挥砍，而是裹挟着【战意】权柄的各种概念斩击。一道赤红色的半月形波纹以她为中心向外扩散，所过之处，空间都被斩出了细密的黑色裂纹。
那群试图包抄的瘟疫蝇群，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抹过，在半空中直接爆成了一团团腥臭的血雾。
没有一只苍蝇能越过她划下的那条红线。
“左侧，坐标332，有高能反应。”
玛格娜的手指在虚空中飞速滑动，一道红色的信标精准地标记在了战场的一角。
那里，一只体型庞大如坦克的纳垢兽正趁着混乱，张开满是獠牙的巨口，试图偷袭正在维持护盾的佩图拉丝。
“看见了！”
安格洛尼娅甚至没有回头，她左脚猛地跺地，脚下的灰白石板寸寸崩裂。
借助这股反作用力，她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完成了一个违背重力常识的折返跃迁。在纳垢兽的獠牙即将触碰到佩图拉丝衣角的瞬间，一只红色的战靴，狠狠地踏在了那怪物的头顶。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那头纳垢兽连惨叫都没发出来，整个脑袋就被直接踩进了胸腔里，庞大的身躯像是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
“别分心，小个子。”
安格洛尼娅甩了甩斧刃上的烂肉，背对着佩图拉丝，声音粗鲁却可靠。
“只要我没死，就没有东西能打扰你们。”
佩图拉丝那一直紧绷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原本分配给侧翼防御的计算力，瞬间全部回流，加固在了头顶那面正承受着越来越大压力的主护盾上。
“不要逞强。”
一道柔和的、带着暖意的声音，在安格洛尼娅的耳边响起。
一团金色的光球，精准地落在了安格洛尼娅刚刚被腐蚀性毒血溅到的手臂上。那原本开始滋滋冒烟、发黑溃烂的皮肤，在金光中迅速结痂、脱落，露出了下方新生的粉嫩肌肤。
圣吉莉娅悬浮在众人的中心。
她并没有直接参与杀戮。
她那双巨大的、洁白的光翼完全展开，随着每一次扇动，都会洒下无数金色的羽毛光点。这些光点不偏不倚，精准地落在每一位正在战斗的姐妹身上。
安格洛尼娅那因为过度使用【战意】而开始沸腾、濒临失控的血液，在光点的安抚下重新变得平稳而有力。
佩图拉丝那因为超负荷计算而开始过热、冒烟的逻辑处理器，被一股清凉的能量包裹，瞬间冷却。
福格瑞米娅那因为直视丑陋而产生的精神不适，也被这股温暖驱散。
“我是你们的后盾。”
圣吉莉娅双手交叠在胸前，天蓝色的眼眸中满是悲悯与坚定。她看向前方那些还在源源不断涌来的恶魔浪潮，声音轻柔却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就像你们是姐姐大人的后盾一样。”
“我们会赢。”
玛格娜冷静地做出了总结。
她并没有直接动手，而是站在圣吉莉娅的身侧，充当着整个团队的大脑。
“纳垢的意志虽然宏大，但它的反应太迟钝了。它还在试图用庞大的体量来压垮我们，却没意识到，我们已经切断了它与这里的概念连接。”
她指向王座的方向。
在那里，莫塔里安的新生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随着那身腐朽动力甲的崩碎，一股属于基因原体的、纯粹而强大的生命力场，正在从那个新生的躯体中向外扩散。这股力量不再是纳垢的附庸，而是在排斥、在挤压周围的腐烂空间。
“姐姐大人正在夺回主动权。”
玛格娜看向那个背对着她们、正将手按在巨人额头上的黑色背影。
“我们只需要再坚持三十秒。”
就在这时。
那个一直没有动静的、端坐在王座上的新生巨人，他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仿佛是一个信号。
天空中那只一直冷漠注视着的巨眼，突然眯了起来。
一股比之前恐怖十倍的、带着明显焦躁与毁灭欲望的意志，轰然降临。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
那只被“荆棘蔷薇”护盾顶住的腐烂巨手，突然开始融化。
它并不是因为受到了伤害而溃散，而是主动解构。那亿万吨的腐肉与脓液，在空中化作了一场绿色的暴雨，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
这些雨滴不是液体。
每一滴雨，都是一个活着的、微小的纳垢灵。
它们数以亿计，如同蝗灾一般，瞬间覆盖了护盾的每一寸表面。它们不攻击，只是趴在护盾上，疯狂地啃噬、咀嚼着构成护盾的能量与逻辑。
“该死！”
佩图拉丝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眼中的数据流快得几乎连成了一线。
“逻辑结构正在被物理吞噬！它们在吃掉我的代码！”
护盾表面的光芒开始闪烁，那些原本妖冶的蔷薇花朵，在无数纳垢灵的啃噬下迅速枯萎。
“安格洛尼娅！清空上面！”
玛格娜厉声喝道。
“已经在做了！”
安格洛尼娅发出一声怒吼。她猛地掷出了手中的链锯战斧。
那柄战斧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螺旋，如同绞肉机一般贴着护盾表面飞过，瞬间绞碎了成千上万只纳垢灵。
但这根本不够。
相比于那亿万只的数量，这点损失简直九牛一毛。
护盾的厚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
那只巨眼似乎露出了一丝嘲弄的神色。
它在告诉这些蝼蚁：在绝对的数量与体量面前，技巧与配合毫无意义。
就在护盾即将破碎，第一滴带有强腐蚀性的脓液即将滴落在纪璇那毫无防备的后背上时。
一只手，从护盾的下方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纤细、白皙，看起来没有任何力量的手。
这只手轻轻地托住了那面即将崩塌的银色护盾。
并没有任何能量的爆发。
但在那只手触碰到护盾的瞬间，原本还在疯狂啃噬护盾的亿万只纳垢灵，突然全部停下了动作。
它们那只有进食本能的微小眼珠中，竟然流露出了一种……臣服？
不，那是比臣服更深层的东西。
那是看到了……至高之美。
福格瑞米娅站在佩图拉丝的身后，她双手高举，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神圣的粉紫色光辉。
她那头银白色的长发无风自动，每一根发丝都像是在发光。
“丑陋的东西。”
福格瑞米娅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震颤。
“看着我。”
这三个字，是一道敕令。
护盾之上，那数以亿计的纳垢灵，在这一刻，齐刷刷地调转了方向。
它们不再啃噬护盾。
它们转过身，用那无数双微小的眼睛，痴迷地、狂热地盯着下方那个散发着光辉的身影。
然后。
噗！噗！噗！
就像是承受不住这过于耀眼的美丽，或者是为了向这份美丽献上自己卑微的生命。
那些纳垢灵，一只接一只，一片接一片地，主动爆开了。
它们没有化作腐蚀性的毒液，而是化作了一朵朵细小的、散发着清香的紫色花瓣，飘散在空中。
这一幕太过震撼，以至于连远处正在涌来的恶魔浪潮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我说过。”
福格瑞米娅缓缓收回手，她的脸色因为消耗过大而有些苍白，但那双紫色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她侧过头，对着身旁看呆了的佩图拉丝挑眉一笑。
“加一点艺术。”
佩图拉丝怔怔地看着那漫天飘落的花雨，那张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种名为“服气”的神色。
“数据模型……更新。”
她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后手指飞舞，趁着这个空档，将护盾重新加固到了峰值。
“就是现在！”
玛格娜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激动。
“完成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回头。
在她们构筑的这道铜墙铁壁之后。
那个一直背对着她们的黑色身影，缓缓地收回了手。
纪璇转过身。
她的脸色很平静，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一分。她看着面前这几位为了保护她而拼尽全力的姐妹，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暖意。
“辛苦了。”
她轻声说道。
然后，她向旁边让开了一步。
在她的身后。
那个一直紧闭着双眼的新生巨人，那具如山峦般伟岸的身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吸得很长，很沉。
仿佛要将这万年来错过的空气，一次性全部补回来。
随着这口气的吸入，周围那原本因为纳垢意志降临而变得粘稠、窒息的空气，竟然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漩涡，疯狂地涌入他的胸膛。
然后。
他睁开了眼睛。
轰——！
两道实质般的灰色光柱，从他的双眼中喷射而出，瞬间洞穿了面前那层层叠叠的腐烂迷雾，直刺苍穹！
那不再是浑浊的、代表着死亡与绝望的灰色。
那是岩石的颜色。
是钢铁的颜色。
是哪怕经历了万年的风吹雨打、经历了无数岁月的侵蚀，依然屹立不倒的高山的颜色！
那双眼睛里，没有迷茫，没有痛苦，更没有对那位“慈父”的恐惧。
只有一种纯粹得令人心悸的、名为“不屈”的火焰。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天穹之上那只因为愤怒而开始充血的巨眼。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个曾经属于死亡守卫原体、属于绝望君主的声音，此刻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金属撞击般的铿锵有力。
他并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
他只是看着那个想要再次将他掌控的神明，嘴角极其僵硬地、缓缓地，扯出了一个难看到了极点，却又狂妄到了极点的弧度。
然后，他抬起那只新生的、没有任何护甲的右手，对着天空，竖起了一根中指。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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