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奶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陈家那间阴冷的偏房，那速度全然不似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她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后面有厉鬼索命。方才那傻女……不，那附在她身上的“东西”在她耳边低语的那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她脑海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扎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东南方，水井旁，槐树下第三块砖。你埋的那包‘好东西’，快烂了，味道……快藏不住了。”
她怎么会知道？！那件事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埋藏之地更是隐秘至极，连她亲生儿子都不知道！这绝非人力所能窥探！只能是……是真正的鬼神之力！
那“东西”不仅能通阴阳，还能洞悉人心最隐秘的角落！自己刚才竟然还想用那些糊弄凡夫俗子的手段去“驱散”它？简直是找死！一想到自己最大的把柄被这样一个恐怖的存在握在手中，孙奶奶就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恐惧。
必须弥补！必须立刻表明立场！绝不能与它为敌！
就在她心慌意乱，只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时，王氏带着陈大郎和几个下人急匆匆地追了出来。
“孙奶奶！孙奶奶留步！” 王氏急切地喊道，脸上写满了不解和焦虑，“您这是怎么了？那邪祟……当真如此厉害？连您也……”
孙奶奶猛地停下脚步，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脏，转过身来。她看着追来的陈家人，尤其是王氏那不甘又带着一丝怀疑的眼神，知道自己若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并且绝对有利于那“东西”的解释，恐怕后患无穷。那“东西”既然能看穿她的秘密，自然也能知道她此刻的言行。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遭遇强大存在后的“凝重”与“敬畏”。她整理了一下因奔跑而略显凌乱的衣襟，右手竖起单掌于胸前，做出一个古怪的礼节，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仿佛窥见天机后的肃穆与后怕：
“无量……那个……天尊！” 她差点念错，急忙改口，语气无比沉重，“王夫人，陈少爷，诸位，贫婆子……贫婆子方才险些酿成大祸啊！”
王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和自责弄懵了：“孙奶奶，您这是何意？”
孙奶奶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王氏脸上，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说道：“贫婆子方才以秘法探查，险些触怒了那位……那位‘仙家’！”
“仙家？！” 王氏失声惊呼，陈大郎和周围的下人也全都愣住了。不是邪祟吗？怎么变成仙家了？
“不错！” 孙奶奶重重颔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后怕和侥幸的神情，“那位附在林招娣身上的，根本不是什么山精野怪、冤魂厉鬼！而是一位路过此地的……‘过路仙’！因其魂魄与这傻女残缺的魂魄偶然相合，暂借其身歇脚！”
这个说法，是她急中生智想出来的。既解释了“傻女”突然拥有超凡见识和能力的原因，又将对方的身份拔高到“仙家”层次，避免了“邪祟”的负面含义，更重要的是，为后续的“不能强留”埋下伏笔。
“过路仙？暂借其身？” 王氏眉头紧锁，满脸不信，“孙奶奶，您莫不是看错了？她昨夜还满口胡言，说什么朝政、先帝……”
“这正是仙家莫测之处啊！” 孙奶奶立刻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你不懂”的优越感和警告，“仙家行事，岂是我等凡人可以揣度？或许那位仙家生前是朝中重臣，或许是皇室宗亲，借这傻女之口，抒发一些生前郁结，有何不可？贫婆子方才与之灵识稍有接触，便觉其威如渊海，深不可测！若非仙家心存善念，只是略作警告，贫婆子此刻恐怕早已魂飞魄散了！”
她刻意夸大了接触的凶险，并将自己刚才的失态归咎于“仙家警告”，合情合理。
陈大郎将信将疑：“若真是仙家，为何会选中我们家？又为何会搅得家宅不宁？”
“这正是关键所在！” 孙奶奶目光炯炯，她知道，必须抛出最具冲击力的结论了，“这位仙家，与你们陈家，并无因果！它只是偶然途经，暂居于此！你们强行将林招娣买来冲喜，已是扰了仙家清静。如今三郎去世，你们若再强行将仙家羁留在此，甚至妄图驱散或伤害其寄身之体……”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王氏和陈大郎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然后用一种斩钉截铁、仿佛宣判般的语气，掷地有声地说道：
“那便是亵渎仙灵，阻其归途！必将引来滔天大祸！轻则家财散尽，重则……家破人亡，血脉断绝！”
“家破人亡”四个字，如同丧钟，在王氏和陈大郎耳边敲响！
王氏脸色剧变，尖声道：“不可能！你休要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 孙奶奶冷笑一声，此刻她为了自保，必须彻底站在“仙家”一边，言语毫不留情，“王夫人！贫婆子以数十年修为担保，此言绝无虚假！仙家之怒，岂是凡俗所能承受？你陈家近日种种不顺，老夫人病倒，灵堂生变，难道还不是征兆吗？若再执迷不悟，下一次，恐怕就不是生病、流血那么简单了！”
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陈家人最近的痛处和恐惧。陈母病倒，灵堂撞棺见血，再加上李道长之前的警告……一连串的事情串联起来，由不得他们不信几分。
陈大郎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他看向王氏，眼神里充满了犹豫和恐慌：“大嫂……这……”
孙奶奶见火候已到，终于抛出了沈清徽最需要她传达的“神谕”：
“仙家借贫婆子之口示下：它与此女缘分已尽，与此地更是毫无瓜葛！强留无益，反招灾祸！尔等当速速将其妥善送离，还其自由身，并奉上盘缠，全了这段偶然的缘分。如此，仙家念尔等诚心，或可既往不咎，保你陈家日后平安。否则……哼！”
她冷哼一声，不再多说，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威胁，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不寒而栗。
说完这番话，孙奶奶仿佛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使命，再次单手竖掌，对着偏房的方向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姿态恭敬无比。然后，她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王氏和陈大郎，转身，步履“从容”却速度极快地离开了陈家，这一次，再无人敢阻拦。
院子里，只剩下脸色变幻不定、心思各异的陈家人。
王氏死死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不信！她绝不信什么狗屁“过路仙”！那明明就是个该死的傻子！可是……孙奶奶那惊恐万状不似作伪的样子，那斩钉截铁的“家破人亡”的预言，还有李道长之前的警告……像一根根冰冷的绳索，缠绕着她的决心。
陈大郎则明显动摇了。他不想冒“家破人亡”的风险，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看向偏房的眼神，充满了忌惮。
而下人们，早已将孙奶奶的“神谕”听得清清楚楚。“过路仙”、“家破人亡”、“速速送离”……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形成了强大的心理冲击。他们看向那间偏房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恐惧，更增添了一种对待“禁忌”的敬畏。
偏房内，沈清徽静静聆听着外面的一切。
孙奶奶的表现，比她预期的还要“出色”。这番“神谕”，几乎是将她想要达成的目标，用最权威、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公之于众。
现在，“过路仙”的身份被坐实，“强留则家破人亡”的警告已然发出，“送离”成为了唯一“正确”的选择。
压力，完全转移到了王氏和陈家身上。
她成功地，借这位“权威”之口，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
接下来，就看陈家，尤其是王氏，会如何抉择了。
是固执己见，冒着“家破人亡”的风险强行留下她？还是屈服于这“神谕”和恐惧，将她这尊“瘟神”请走？
无论哪种选择，对她而言，都意味着转机。
她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根冰冷的银簪，眼神沉静如水。
棋局，已至中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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