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这件改好的花衬衣，像一层薄薄的盔甲，让我觉得清爽了不少，也多了点底气。可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漫长的两个月暑假，那股刚提起的气儿，又有点往下坠。整天困在这个院子里，面对奶奶的冷眼和永无止境的活儿，光是想想，就觉得日子难熬。
不能这么干等着挨日子。我得给自己找点念想，找点能攥在手里的东西。
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雾气蒙蒙的青山，我忽然想起了前年夏天。那时候，爸妈过完了正月，奶奶不愿意带我了，说我掀桌子发脾气骂人，奶奶还嫌我吃闲饭，爸妈实在没有办法，就把我扔到外婆家在镇上后外公家住了两三个月左右，后外公家那些儿女三天两头来闹，说后外公带别人家的孙女，外婆改嫁给后外公日子也不好过，外婆没办法又带着我跟她回了她老家。老家叫阴阳田，二舅舅脾气暴躁无常，幺舅舅一个闷葫芦一个，
外婆的老家，比我们大平村还要偏，更深的山里头。那时候，外婆的身体好像比现在硬朗点，她带着我，不是整天窝在那个破棚屋里看舅舅们的脸色，而是经常往山里跑。
外婆认得好多好多东西。她指着草丛里一棵不起眼的小草跟我说：“萍萍，你看，这个叶子像巴掌，根是黄褐色的，闻着有股药味儿，这叫三七，止血好的很哩。”又指着枯树根下一丛像小伞一样的蘑菇说：“这个颜色不鲜亮，灰扑扑的，杆杆是实心的，叫灰树花，炖汤鲜得很。但旁边那个红顶顶的，好看是好看，有毒！千万不能碰！”
她还带我去找过更稀罕的。有一次，爬了好远的山，在一片松树林的腐殖土里，她小心翼翼地扒开一层落叶，指着一棵顶着红籽籽的植物，压低声音说：“娃儿，这个，是人参！宝贝啊！看这叶子，这芦头……不过这个年份浅，不值啥钱，咱不挖，让它再长长。”还有一次，在一片阴湿的竹林边上，她找到一种叶子细细长长、根块像小土豆的东西，说是野天麻，“治头晕的，城里人稀罕这个。”
不光认东西，外婆还教过我一些山里生存的法子。她用细藤条和削尖的小木棍，就能做出一个巧妙的捕猎夹子，藏在野兔、山鸡常走的兽径上。“下套子要看风向，要伪装好，不能留下人的气味儿。”外婆一边做一边念叨，“抓住了，就是一顿肉，吃不完的，用盐腌了，或者挂在灶台上熏干，能放好久。”
那时候跟着外婆在山里转，虽然也累，但心里是松快的。满眼的绿，各种各样的鸟叫，还有外婆絮絮叨叨的、充满了智慧的老话儿。那段时间，我好像忘了家里的烦恼，像个真正的小娃儿，跟着长辈学本事。外婆也是二舅舅取媳妇彩礼逼的进深山，二舅妈林金花娘家要一千块彩礼，
后来二舅舅因为取媳妇林金花，他们闹分家闹得厉害，二舅舅三天两头打老婆，骂外婆孤外婆带外孙，外婆没办法，又把我送回了奶奶家。
现在，看着眼前这连绵的大山，外婆教我的那些东西，像藏在脑子里的宝贝，一下子都亮了起来。
对啊！放暑假，我不是天天都得去放牛吗？牛在山坡上吃草，我就可以钻进林子里啊！这大山，不就是个宝库吗？
三七、灰树花、野天麻……还有外婆提过的其他药材，什么车前草、夏枯草，山里头肯定有！还有那些能吃的蘑菇，夏天雨多，肯定一茬一茬地冒。我可以偷偷地挖，偷偷地采。
还有捕猎夹！我可以试着做几个，就放在后山人迹罕至的地方。要是能抓到一只野山鸡，或者一只野兔子……那得是多少肉啊！我自己肯定舍不得一顿吃完，我可以把肉熏干了，或者……
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我可以把这些东西攒起来！晒干的药材，烘干的蘑菇，熏好的野味，都藏到我的那个小山洞里去！等攒多了，找个机会，比如哪天奶奶让我去镇上买盐打酱油，我就偷偷带上一点，去集市上试试看，能不能卖掉？
哪怕只能卖几分钱，几毛钱，那也是我自己的钱！我可以买一本新的作业本，不用再正面写完写反面，写得密密麻麻；可以买一支带橡皮头的铅笔，不用再捡别人用剩的铅笔头；甚至可以……可以偷偷买一根红头绳，像杨思雨那样，把头发扎起来？
这个想法让我心跳加速，脸上有点发烫，同时又有点害怕。被奶奶他们知道了，肯定不得了，会说我又偷又摸，不学好。但紧接着，一股倔强劲儿又上来了：山是大家的，又不是他唐家一家的！我凭自己力气和本事弄来的东西，凭什么不能换点我需要的？
对，就这么干！
这个计划，像黑夜里突然点亮的一盏小油灯，虽然光芒微弱，却一下子照亮了我心里那个灰暗的角落。暑假突然变得不那么可怕了，甚至……有了一点偷偷的期待。
我开始在心里仔细盘算起来。放牛的时候，背哪个破背篓比较好？既要能装东西，又不能太显眼。挖药材的小锄头没有，可以用削尖的木棍代替。晒药材和蘑菇得找向阳又通风的地方，山洞里好像有个小平台不错。做捕猎夹的藤条和木棍，山里有的是……
我还得更加小心。进出山洞要留意有没有人看见。采到的东西要藏得严实，不能露出一点味道。去镇上卖东西，更是要瞅准机会，不能频繁，免得引人怀疑。
这就像一场秘密的战斗，对手是贫穷，是压抑的生活，而我的武器，就是外婆教给我的山林智慧，和我不肯服输的这双手。
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感觉浑身都有了劲儿。院子里，奶奶已经在喊了：“死女子，还不去剁猪草！愣在那里等雷劈啊！”
要是以前，听到这骂声，我心里肯定又憋屈又害怕。但现在，我低着头，应了一声“晓得了”，就快步走向猪圈。心里却在想：骂吧，骂吧，等我攒够了钱，买本新本子，气死你。
夏天的太阳依旧火辣，知了叫得依旧烦人。
但我的脚步却轻快了许多。
这两个月的暑假，我要把它变成我在大山里的学堂，变成我偷偷积攒力量的秘密基地。每一棵草药，每一朵蘑菇，都可能是我通往外面世界的一块小小的垫脚石。
山影还是那么重，但这一次，我要主动走进山影里，去挖掘属于我自己的，那一点点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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