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支书唐建国家出来，走在回山崖的小路上，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书记的话，像一盆温吞水，浇在我们仨的心上。他说会找奶奶“说说”，可那语气，那态度，分明就是和稀泥，想糊弄过去。等他说？等到猴年马月？等奶奶又想出更恶毒的法子来对付我们？
我心里那股憋屈的火，越烧越旺。不行！不能这么干等着！指望别人，永远指望不上！村支书怕得罪人，想当老好人，可我们等不起！再等下去，我们可能真要被奶奶逼得无路可走了！
回到山洞，看着角落里堆着的、我们一点点攒下来的山货和药材，再看看小九和小娴那两张带着恐惧和依赖的小脸，我猛地下了决心。
“等书记去说，不如我们自己去找奶奶说清楚！”我转过身，看着弟弟妹妹，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决。
小九吓了一跳：“姐！我们自己去找奶奶？那不是送上门去找骂挨打吗？”
小娴也紧张地抓住我的胳膊：“姐，我怕……奶奶她……”
“怕什么！”我打断他们，眼神凶狠起来，“她还能吃了我们不成？我们躲，她追！我们忍，她欺！现在我们主动找上门，把话摊开说！问她，到底想要什么？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们？大不了鱼死网破！总比这样提心吊胆、永无宁日强！”
我越说越激动，这些日子积压的愤怒和绝望，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我们是她亲孙子孙女！她凭什么这么对我们？我们就去问问她，她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问问她，是不是非要逼死我们三个，她才高兴！”
小九看着我通红的眼睛和决绝的表情，咬了咬牙，拳头攥得紧紧的：“好！姐！我听你的！去就去！大不了跟她拼了！”
小娴看着我们，虽然还是害怕，但也用力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
说干就干！我们没再多犹豫。这次，我们没做任何伪装，就穿着平时的旧衣服，洗了把脸，把头发梳整齐。我们要堂堂正正地去！不是去吵架，是去讲理！是去问个明白！
临走前，我让大黄和大黑守在洞口，没带它们。这是家事，用不着狼崽。我们仨，手拉着手，沿着下山的路，一步一步，朝着奶奶住的老屋走去。
路上，偶尔遇到一两个寨邻，看到我们竟然主动下山，还朝着奶奶家的方向去，都露出惊讶和好奇的表情，远远地指指点点。我们没理会，挺直了腰板往前走。
越靠近奶奶家，我的心跳得越快，手心冒汗。小九的手也攥得紧紧的，小娴靠在我身边，身子微微发抖。但谁也没有停下脚步。
奶奶家那扇熟悉的、掉漆的木门紧闭着。院子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鸡在角落里刨食。站在门口，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里面没动静。
我又用力敲了三下。
“谁啊？”里面传来奶奶那沙哑又带着不耐烦的声音。
“奶奶，是我，平萍。”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还有小九和小娴。”
里面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奶奶邱桂英那张刻薄的脸露了出来。她看到真是我们仨，先是一愣，随即三角眼里立刻射出厌恶和警惕的光，像防贼一样上下打量着我们。
“你们来干啥？”她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滚回你们的山崖上去！我这不欢迎你们！”
要是以前，听到她这话，我可能扭头就走了。但今天，我站着没动，直视着她的眼睛：“奶奶，我们有事想问问您。”
“有啥好问的？我跟你们没啥好说的！”奶奶说着就要关门。
我伸手抵住门板，力气不大，但很坚决：“奶奶！我们就想问一句！您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非要逼死我们三个，您才甘心？”
我这话一出口，奶奶的脸色瞬间变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厉起来：“小贱货！你胡说八道什么？！谁逼你们了？是你们自己作死！住到那鬼地方去！还敢顶撞长辈！现在倒打一耙来怪我？！”
“是我们自己想住山洞吗？”我忍着心里的火气和委屈，声音也提高了，“分家的时候，您给我们的是最破的屋子！爹妈走后，您连口饱饭都不给我们吃！我们不自己找活路，难道饿死吗？现在我们靠自己在山里找点吃的，您又红着眼来抢！抢不到就打就骂，还在寨子里造谣，说我们是灾星！奶奶，我们是您的亲孙子孙女啊！您怎么能这么狠心？！”
小九也忍不住了，红着眼睛喊道：“就是！寨子里死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您凭什么赖我们？！”
小娴躲在我身后，小声啜泣着。
奶奶被我们连珠炮似的质问噎了一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是没想到我们敢这么直接地顶撞她。她恼羞成怒，猛地一把拉开门，指着我们的鼻子破口大骂：
“反了！反了！你们这三个有娘生没娘教的小畜生！敢跑到我家门口来撒野！我狠心？我怎么狠心了？我把你们养这么大，就是让你们来气我的？！你们吃我的喝我的时候怎么不说？现在翅膀硬了，敢来教训我了？！滚！都给我滚！再不滚我拿棍子打你们出去！”
她一边骂，一边真的转身要去拿靠在墙边的烧火棍。
看着她那副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的样子，我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跟她，根本没法讲理！她的心，早就被贪婪和狠毒占满了！
我拉住还想争辩的小九，看着奶奶，一字一顿地说：“好，我们走。奶奶，您今天的话，我们记住了。您不把我们当亲人，我们也没办法。但从今往后，我们姐弟仨是死是活，都不用您操心！我们靠自己！您要是再敢上山来找麻烦，或者再在寨子里造我们的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完，我不再看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拉着小九和小娴，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奶奶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摔东西的声音，但我们没有回头。
走在回山崖的路上，阳光刺眼。我们仨谁也没说话，心情沉重得像灌了铅。这次主动出击，没有换来任何和解的希望，反而彻底撕破了最后一点脸皮。但奇怪的是，我心里反而有一种解脱感。终于把话说清楚了，终于不用再抱有任何幻想了。
从今往后，我们和奶奶，就是彻彻底底的仇人了。前面的路，注定更加艰难。但至少，我们知道了自己的处境，选择了面对，而不是无休止地躲藏和恐惧。
回到山洞，看着熟悉的一切，我们紧紧靠在一起。家，也许不温暖，但至少，是我们靠自己的双手守住的地方。奶奶，您尽管放马过来吧！我们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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