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回来的肉，让这个年过得有滋有味。五姑变着花样做，炖肉、熬油、蒸血肠，满屋子飘着油汪汪的香气。小九和小娴吃得小脸圆了一圈，嘴角总是油光光的，笑容也多了。我心里那点因为“作案”带来的忐忑，很快就被这种实实在在的满足感冲淡了。奶奶家那边一直没动静，不知道是没发现肉少了，还是发现了装作不知道，或者干脆就猜到是我们干的，但自知理亏，没好意思声张。反正，这个年，总算是在我们自己的“努力”下，热热闹闹地过完了。
年味儿像寨子口最后那点残雪，太阳一出来，就“滋啦”一声，化得无影无踪。日子又回到了老样子。挖药、砍柴、喂猪、写好像永远写不完的作业。只是，空气里悄悄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开学了。
再次背起书包，踏进小盾乡中学的大门，感觉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学校还是那个学校，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坑坑洼洼的土操场，掉墙皮的教学楼。但看它的眼神，好像变了。以前是有点怕，有点烦，现在……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甚至，还有一点点……舍不得？
我，唐平萍，虚岁十六了。
十六岁，是个啥概念？寨子里的老人说，姑娘十六，就是大姑娘了。以前听着没感觉，现在咂摸咂摸，心里有点怪怪的。照镜子的时候，还是会嫌弃自己矮，嫌弃自己胖，但好像……没那么钻牛角尖了。矮就矮点吧，结实；胖就胖点吧，健康。至少，脸色比以前红润了，胳膊腿也有劲了。文艺委员这差事，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发发歌谱，组织大家唱个歌，习惯了也就那样。肖艳和王红还是那么腻歪，但好像没那么刺眼了；龙丽偶尔碰见，眼神躲闪，也不敢再主动招惹我；张小花依旧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我也能平静地看着她从我面前走过，心里没啥波澜。
班里那股“早恋”的风，好像也没那么邪乎了。肖艳和王红还是好着，但没了刚开始那股腻死人的劲儿，偶尔还会为点小事吵架。小燕燕和冉小星之间那点朦朦胧胧的好感，好像也淡了，又回到了以前打打闹闹的同学关系。也许，就像寨子夏天的雷阵雨，来得猛，去得也快，地上留下几个水洼，太阳一晒，也就干了。
小九好像也“消停”了不少。不再整天对着镜子臭美，周杰伦的歌也听得少了，那股子“骚动”的劲儿，好像被开学和作业压下去不少。偶尔还会提起他的“小花”，但也就是嘴上说说，没那么魔怔了。也许，小孩子的“喜欢”，就像地里的野草，长得快，蔫得也快。
日子像寨子后山那条小溪，看着不紧不慢，却不停地往前流。烦恼还是有的：学习压力越来越大，物理电路图像天书，英语单词背了忘忘了背；家里开销还是紧巴巴的，爸妈寄回来的钱，得精打细算着花；五姑和小金燕要照顾，弟弟妹妹要操心……
但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也许是因为长大了？十六岁，好像是个坎儿。跨过来，看事情的角度就有点不一样了。以前觉得天大的事，现在回头看看，好像也就那么回事。被嘲笑矮胖怎么样？被孤立欺负又怎么样？日子还不是照样过？野猪都杀过，山洞都住过，还怕这点小风小浪？
也许是因为习惯了？习惯了这种忙碌、清贫，但又充满各种“意外”和“斗争”的日子。习惯了在学校里应付功课和人际关系，在家里张罗柴米油盐。习惯了当这个“小家长”，在五姑撑不住的时候，硬着头皮顶上。
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了点底儿？经历了这么多事，打架、被欺负、反抗、“偷肉”……我好像越来越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扛多大事。我不是软柿子，谁想捏就捏；但也不是刺猬，见谁扎谁。我有我的硬骨头，也有我的软心肠。我会害怕，会自卑，会委屈，但真到了节骨眼上，我也敢豁出去，亮出我的獠牙。
这大概就是成长吧？像寨子里的老竹子，一节一节地往上蹿，风雨来了会弯腰，但根扎得深，不容易折断。外表可能不起眼，甚至有点“土”，但内里有股韧劲儿。
春天来了。寨子周围的山，悄悄泛起了绿意。地里的麦苗，蹿高了一截。风变得柔和了，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上学放学的路上，能看到燕子衔泥，听到布谷鸟叫。
又是一个普通的早晨。天刚蒙蒙亮，我就起来了。灶房里，五姑已经生起了火，锅里熬着稀饭。我舀水洗脸，冰凉的水扑在脸上，精神一振。小九和小娴也揉着眼睛爬起来，打着哈欠收拾书包。小金燕在里屋咿咿呀呀地叫。
吃完饭，我们仨背上书包，走出院门。晨光熹微，空气清新。寨子里的炊烟袅袅升起。路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上学的学生。
“姐，今天数学小测验，我有点慌。”小娴小声说。
“慌啥，平时认真听就会。”我拍拍她的头。
“平萍！小燕！等等我！”冉小星从后面跑过来，气喘吁吁的。
小燕燕也从岔路口蹦出来，挽住我的胳膊：“平萍，听说今天音乐课要学新歌！”
我们说说笑笑，沿着熟悉的上学路往前走。阳光透过薄薄的晨雾，洒下来，暖洋洋的。路边的野草，冒出了嫩绿的芽。
我看着身边叽叽喳喳的伙伴，看着远处笼罩在晨光中的学校轮廓，心里忽然觉得很平静。十六岁了，初二下学期了。前面的路还长，肯定还有更多的烦恼，更多的沟坎。功课会更难，家里的事不会少，和同学之间可能还会有摩擦……
但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野猪都杀过，山洞都住过，还怕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我深吸一口带着春天味道的空气，拉了拉书包带，挺直了腰板。
“走！上学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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