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零站在尸横遍野的街道中央，残阳将他灰白色的身影拉得老长，与地面的血色交融，构成一幅地狱般的画卷。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残留着猩红、如同破碎琉璃般的银灰色瞳孔，穿越弥漫的血腥气，锁定在我和妞妞藏身的断墙后。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专注、笨拙的温柔，甚至没有了战斗时的冰冷杀意。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仿佛看待陌生猎物的…空洞与暴戾。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极不稳定，时而如同万年寒冰，时而又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微微偏着头，喉咙里发出一种无意义的、仿佛野兽打量食物般的低沉咕噜声。那只完好的手，五指无意识地张开又蜷缩，骨刺在指尖若隐若现。
他在挣扎。本能中的杀戮欲望与残存的理智正在他的意识深处激烈搏杀。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手脚冰凉。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过度透支力量，加上净世会那诡异精神攻击的侵蚀，让他暂时失去了对我们的记忆和羁绊吗？
“零…”我再次轻声呼唤，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我不敢动，生怕任何一个微小的刺激都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彻底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妞妞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令人窒息的恐惧，小脸惨白，紧紧抓着我的衣服，把脸埋在我怀里，不敢再看。
零的脚步，动了。
他朝着我们的方向，极其缓慢地、一步一顿地，“走”了过来。手臂支撑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街道上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他的目光依旧空洞，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越来越近。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那股属于丧尸之王的、冰冷的死亡气息。
完了…他认不出我们了…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四肢百骸。我下意识地将妞妞护得更紧，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那把手枪，尽管我知道这对他毫无用处。但至少，我不能坐以待毙。
零停在了我们面前，不足三米的地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虽然他坐着），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们完全笼罩。他伸出了那只覆盖着细微骨甲、指尖锋利的手，缓缓地、朝着我的脸颊探来。
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意味。仿佛在确认，这个“猎物”是否值得吞噬。
我闭上眼，咬紧牙关，准备承受最坏的结果。脑海中闪过从垃圾堆里捡到他的那一刻，教他说情话的滑稽场景，他递来“脑花刺身”的惊悚，冷库里的相互依偎，还有他一次次挡在我身前的背影…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就在他冰冷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刹那——
“零…叔叔…”
一个极其细微、带着浓重哭腔和无限委屈的声音，从我怀里响起。
是妞妞。
她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近在咫尺、面目狰狞的零，小嘴瘪着，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这个她早已熟悉的称呼。
“零叔叔…妞妞怕…那个坏人…打妞妞…屁屁好痛…”
她一边哭诉，一边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之前被净世会狂徒粗暴对待时可能受伤的小屁股。
这个动作，这句带着童真和无比依赖的哭诉，像一道微弱却精准的闪电，劈入了零那被杀戮和暴戾充斥的混沌意识！
他探出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
指尖的骨刺瞬间缩回。
他眼中的猩红如同潮水般剧烈翻涌、退散！那空洞和暴戾被一种极致的痛苦、挣扎和…逐渐清晰的…焦急所取代！
“呜…”零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呜咽。他抱住自己的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两个灵魂在体内疯狂撕扯！
“薇…妞…嗬…”他断断续续地吐出破碎的音节，眼神时而迷茫，时而清醒，表情扭曲。
“零！是我们！我是林薇！这是妞妞！”我看到了一丝希望，不顾一切地大喊，“你醒醒！你看看我们！你答应过要保护我们的！你忘了冷库里说的话了吗？！”
我的声音，妞妞的哭声，像是一把把钥匙，拼命想要打开那扇被锁住的门。
零的颤抖越来越剧烈，最终，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猛地抬起头！
这一次，他眼中的猩红几乎完全褪去，虽然依旧布满血丝，但那份熟悉的、属于“零”的神采，艰难地重新占据了主导！
他看着我脸上的泪痕，又看了看哭得抽噎的妞妞，眼中充满了滔天的愧疚和后怕！
“对…不起…”他沙哑地挤出三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想靠近我们，却又害怕自己刚才的状态会再次吓到我们，手臂僵在半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看到他恢复清醒，我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地，巨大的疲惫和委屈瞬间涌上心头。我松开手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骂：“你这个混蛋！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再也认不出我们了！呜呜呜…”
零看着我哭，更加慌了神，他想替我擦眼泪，又怕手上的血污弄脏我的脸，笨拙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最后只能把目光转向妞妞，用尽可能轻柔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说：“…妞妞…不哭…叔叔…错了…”
妞妞看着零恢复“正常”，瘪了瘪嘴，反而哭得更大声了，张开小手就要他抱。
零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那只相对干净的手，将妞妞从我怀里接了过去，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妞妞趴在他冰冷的肩膀上，哭声渐渐变成了小声的抽噎。
看着这诡异又莫名和谐的一幕——杀戮归来的丧尸王，笨拙地哄着人类小萝莉——我哭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情绪宣泄之后，理智回归。这里不能再待了！刚才的动静太大，枪声、爆炸声、零的咆哮，肯定已经引起了各方势力的注意！必须立刻转移！
“零，我们必须马上走！这里太危险了！”我擦干眼泪，急切地说道。
零点了点头，眼神恢复了冷静和警惕。他抱着妞妞，示意我跟上。
我们不敢再回那个已经暴露的车库，也不能留在外区。进化派、净世会、仓库，希望壁垒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出城。”零言简意赅地划出两个字。
对，离开希望壁垒！这个看似安全实则危机四伏的牢笼！
我们沿着废墟和阴影，朝着与主干道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壁垒防御相对薄弱的区域潜行。零虽然虚弱（暴走的后遗症开始显现），但感知依旧敏锐，总能提前避开巡逻队和潜在的威胁。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壁垒围墙的破损处，那里似乎经历过激烈的战斗，墙体坍塌了一大段，还没来得及完全修复，只有简单的铁丝网拦着。
零用骨刺轻易撕开了铁丝网，我们三人依次钻了出去。
重新踏足壁垒之外荒芜的大地，呼吸着冰冷但自由的空气，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希望壁垒，再见（ 希望，再也不见）。
前路依旧茫茫，危机四伏。
但这一次，我们在一起。
零抱着睡着的妞妞，看着我，银灰色的瞳孔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光。
“…回家…”他低声说。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的，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地方。
而是我们三个，在一起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嗯，回家。”
夜色中，三个相互依偎的身影，踏上了新的逃亡之路。
而他们的“家”，就在彼此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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