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赵国强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他转向袁夫人，刚要开口询问，却见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身子还控制不住地微微晃荡。
赵国强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压着声音，一字一句说出自己的猜测：“弟妹，你撑住！先别慌，慢慢跟哥说——是不是老袁走后，有人为难你们母女俩？”
袁夫人歪靠在他手臂上，缓了好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裹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没……没人为难我和小安……这都是老袁他自己要求的。”
赵国强猛地愣住了。他和袁多金是同一批入警的生死兄弟，清楚记得两人青梅竹马、情比金坚，袁夫人断不会说谎。可他实在想不通——以老袁的资历，怎么连场体面的葬礼都办不起？就算他自己不在乎这些虚礼，也该为妻女的体面多想想。
一旁的张副官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赵国强的肩膀，声音沉缓：“先给老袁磕个头吧，有话等祭拜完再说。”
赵国强点了点头，和张副官一同走到火盆前，点燃纸钱。橘红色的火苗舔着纸边，两人对着黑沉沉的棺材深深鞠了一躬，腰背弯得笔直。身后的警察们也依次上前祭拜，整个灵堂静得肃穆，只有纸钱燃烧的“簌簌”声，混着几声压抑的抽泣，在空气里飘着。
祭拜完，赵国强和张副官又低声安慰了袁夫人几句，才转身准备离开。林一凡、李向阳和老爷子跟在后面——他们和主家不算熟络，也没多留。一行人出了院子，上车直奔警局。老爷子心里堵着股火，非要查明白，袁多金的葬礼怎么会寒酸到这个地步。
到了警局，赵国强径直进了办公室，劈头吩咐手下去查袁多金的财务状况。老爷子带着李向阳、林一凡跟了进来，也不客气，径直拉过椅子坐下。赵国强无奈地瞥了他们一眼：“你们怎么还不走？”
“来都来了，自然要听个究竟。”老爷子端起桌上的搪瓷杯，抿了一口凉白开，眼神利得像刀，“我倒要看看，咱们保家卫国的英雄，怎么连场像样的葬礼都置办不起！”
赵国强没再搭话，只是皱着眉坐在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笃笃”敲着，节奏乱得慌。没等多久，一个年轻警察攥着一叠资料匆匆进来，脸色沉得发重，把资料轻轻放在赵国强面前：“赵队，查出来了。”
赵国强拿起资料，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原本沉郁的脸渐渐涨得通红，眼白也慢慢充满了红血丝。
他用手指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深吸了好几口气，却还是没忍住，猛地别过脸去，肩膀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这个在枪林弹雨里都没掉过一滴泪的铁血汉子，此刻竟红着眼圈，连呼吸都放轻了。
老爷子等得不耐烦，伸手从他手里抽过资料，语气急促：“一个大男人，磨磨蹭蹭的，我自己看！”
资料上的内容并不复杂，却让在场的人瞬间哑了声。上面一笔一划、清清楚楚记着袁多金这些年的捐款记录：xx残疾人福利基金会，捐款5万；xx贫困家庭助学，捐款8万；xx孤儿院，捐款10万……数额从几千到几万不等，零零总总加起来，竟有两三百万。
袁多金这些年，把自己的工资、奖金，连带着立功受奖的钱，除了留下妻女的基本生活费，剩下的全悄悄捐给了那些需要帮衬的人。
他不是没积蓄，是把所有积蓄，都换成了别人的希望。他穿着洗得发毛的旧衬衫，住着墙皮都掉渣的老房子，连口像样的棺材都舍不得给自己买，却把暖烘烘的善意，给了无数素不相识的人。
袁夫人是袁多金的结发妻，青梅竹马的情分，几十年的朝夕相守，他心里那点藏不住的念想，她怎会不懂？
他每次发了工资，先悄悄分出一多半，压在公文包最底层的夹层里；他深夜趴在灯下写汇款单，笔尖在“收款人”那栏顿了又顿，生怕写错一个字；他给女儿买完新书包就口袋空空，却还笑着哄孩子：“下个月发奖金，给你买最甜的糖”——这些细碎的模样，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从不多问一句，从不戳破半分。
她懂他心里装着老百姓的难处，懂他把“把国家揣在心里”看得比自家日子还重。所以她守着这份默契，陪着他过紧巴巴的日子，连件新衣裳都舍不得添。
袁夫人把女儿往后的学费、生活费算得明明白白，该留的都留得妥帖；至于剩下的钱，连带着她自己攒下的那点私房钱——她一分没留，循着丈夫的脚步，一笔一笔，全捐了出去。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连空气都沉了。林一凡看着资料上密密麻麻的捐款记录，眼前突然浮现出袁多金最后望着海面的模样——原来那一枪不是结束，是最干净、最踏实的答案。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扛着对国家、对人民的承诺。
李向阳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泛白，喉咙里像堵着团湿棉花，闷得发疼。他忽然想起袁多金胸口那根带着倒刺的触手，想起他最后气若游丝说出的“活下去”——原来这个总爱插科打诨、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男人，早把自己的一切，都掏了出去。
老爷子重重叹了口气，把资料轻轻放回桌上，声音里裹着藏不住的哽咽：“唉，这傻子……真是把自己的命都豁出去了。”
赵国强抹了把脸，转过身来，眼神亮得坚定：“老袁的心意，咱们不能辜负……”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汽车鸣笛，尖锐又短暂。林一凡看着资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眼前又闪过灵堂里那口简陋的杉木棺材，闪过袁夫人安静垂泪的模样，闪过王多宝绷得紧紧、微微颤抖的肩膀。
原来，英雄从不是高高在上的。没有惊天动地的豪言壮语，没有复杂的理由，他们就安安静静藏在这些平凡的细节里，藏在那些不为人知的付出里，藏在这寒酸灵堂的背后——藏着一颗滚烫得能焐热人心的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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