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石清川背着奶奶,走在晨光熹微的田埂上。阳光暖融融的,却透着一丝不真实的意味。
他搀着奶奶走遍了小小的村子,在村口被晒得暖烘烘的石墩上坐了许久。
奶奶絮絮叨叨,声音轻快得不似往日,说着他童年的糗事,说村口老树的年轮,说田埂上哪种野菜最鲜嫩,说冬天灶膛里烤红薯的香气。
石清川只是默默点头。
江言蹲在土墙边,嘴里嚼着草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
种子在他旁边吵吵着操作不对。
院里,石奶奶坐在竹椅上,唠叨着要好好吃饭,天冷加衣,唠叨着唠叨着,声音渐渐低下去。
她说:“听烦了吧。”
石清川垂着头,“没有。再多说些吧。”
奶奶的手轻轻落在他头上,然后,静静垂下,搭在椅边。
最后一点光从她脸上褪去,只留下全然的安宁。
石清川慢慢地、慢慢地跪倒在地。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单薄的肩膀在黄昏的光影里,无声地剧烈抽搐。
暮色四合。
江言依旧靠在墙外。他吐掉嘴里嚼烂的草根,拍了拍裤腿上的灰。
月光惨白,落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他抬头看了看那轮月亮,其实没什么好看。又低头,看着自己沾满尘土的鞋尖。
心里抱怨着鞋子脏了,却懒得动手去洗。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滚入黑暗。
那只小土狗又凑过来,呜咽一声,蹭了蹭他的裤脚。
他蹲下身,心情似乎不错地摸了摸狗头,“好乖,好乖。”
院子里,只有少年压抑着断断续续的呜咽,随风飘出。
意识之种像只忧心忡忡的萤火虫,看看院内那跪伏在奶奶身旁的瘦小身影,又看看身边这位。
小江……种子欲言又止。
“让他哭吧。”江言声音懒洋洋的,没什么起伏,“毕竟是小孩子,小孩子也要有私人空间的嘛。”
然后,他竟自顾自地哼唱起来:
“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
唱到“疲惫”时,还故意拉了个荒腔走板的长音,成功把旁边打盹的小狗都嫌弃地吓跑了。
江言有些遗憾地伸手,虚挽留了一下:
没挽留住,他低下头,样子看上去一点也不可怜。
种子: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当家,就得扛事。扛事,就得把眼泪憋回去,然后继续往前走。
石清川瘦小的身影,在那方小院里忙碌了整整三天。
掘土,拾柴,守护那盏长明不熄的油灯。
终于,最后一把带着草木灰和泪水泥土气息的黄土,被他用小手轻轻拍实在那个新堆起的小小土包上。
他直起身,夕阳将他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孤零零地立在暮色笼罩的院子里。
江言拍拍屁股站起来,走过去,脸上扯出一个在此时此地显有点不合时宜的笑容,一把揽过少年的肩膀,蹲下身。
“生老病死,人生常态嘛!乐观点啦小子,走了。”
石清川没回头,也没应声。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新鲜的土包。
过了许久,久到江言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才听到一个极轻的声音。
“……嗯。”
话音刚落,少年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和力气,毫无预兆地向前软倒。
幸好江言胳膊还揽着他,顺势一捞。
入手的份量轻飘飘的,骨头硌手。
低头看去,石清川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连续三天的殚精竭虑、不眠不休,加上巨大的悲恸,直接昏死过去了。
“得,”江言认命地叹了口气,把背上轻飘飘的少年往上颠了颠,“晕的倒挺是时候,看来又得麻烦小青青了。”
喂喂喂!你够了啊!
种子立刻炸毛,又让她给你收拾烂摊子!她是你的专属保姆吗?!自己的麻烦自己扛啊混蛋!
江言背着人,脚步懒散地往村外走,闻言只是无所谓地偏了偏头,对着肩头那颗激动得快冒烟的光球,极其幼稚地吐了吐舌头:
“略——”
幼不幼稚!
种子也毫不示弱地朝着江言的方向“略”了回去。
回到总部,医疗部的白大褂们效率奇高,迅速将昏迷不醒的石清川接了过去,送往检测室进行全方位检查。
江言自己则像一摊烂泥,瘫在了走廊冰凉的长椅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总算……能歇会儿了……” 他闭上眼睛,感觉骨头缝都在叫嚣着疲惫。
种子这回倒是没声了,大概是又去追它的武侠片了。
“嗡……”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江言眼皮都懒得掀,摸索着掏出来,拇指凭借肌肉记忆划开屏幕。
信息来自鹿青。
内容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总结起来就是。
李跌那个破基地被连根拔了,但江言提到的“傩面人”下落不明。
另外,关于石清川的后续安置与观察,总部会接手。
看完,手机被随手往旁边空位一丢,江言继续他的闭目养神。
他一点儿不担心。收拾这种烂摊子,鹿青最在行了。
就在这时,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瘫坐的长椅旁边。
来人是——梵古寨。
他刚在江言旁边的空位坐下,江言就拖着长长的调子,阴阳怪气地开了腔:
“哟——这不梵古寨嘛,这么久没见,这么拉了?”
江言慢悠悠地从长椅上支棱起来,单手撑着脑袋,歪头看向身边这位一身制服、表情严肃的老熟人,嘴角勾起欠揍的弧度。
“啧啧啧,我这前脚刚踏进总部大门,呼吸还没喘匀呢。”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张俊脸几乎要怼到梵古寨的眼镜片上,笑容灿烂得能闪瞎人眼:
“这么迫不及待地来看我?怎么,一年不见,如隔三秋?思念成疾了?还是说……”
梵古寨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了一下,强行压下把手里文件夹直接拍在这张嬉皮笑脸上的冲动,用尽可能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口:
“少自作多情。总部通知,你带回来的那个‘麻烦’——石清川,后续观察与适应性引导工作,由我负责。”
“引导?”
江言一脸“你逗我玩呢”的表情,“引导他去哪?引导他加入你们‘007福报’大家庭,为拯救世界发光发热?不是吧阿sir,总部现在这么缺壮丁了吗?连小朋友都不放过?还有没有点人性了?”
“他情况特殊,”梵古寨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走廊冰冷的白光,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初步心理评估显示,他受到巨大精神冲击,目前处于创伤后应激状态,极不稳定。更重要的是,他体内的‘蚀光-7’活性,比我们预想的更麻烦。医疗部暂时压制住了表象,但污染源头还在,随时可能再次暴走。”
“总部的专家们认为,一个熟悉他情况、并且……具备足够能力在必要时‘处理’失控风险的临时监护人,是目前的最优解。”
“现在这么缺人的吗?连小孩都不放过!招童工是犯法的啊!小心我实名举报你们压榨未成年人!”
江言猛地一拍大腿站起来,手指差点戳到梵古寨鼻子上。
梵古寨面无表情地再次推了推眼镜,语气毫无波澜:
“又不是第一次了。总部收容、引导具备特殊能力的个体,尤其是心智尚未成熟的青少年,本就是职责所在。资源有限,须‘物尽其用’。”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穿透镜片,钉在江言脸上:“况且,他体内那股力量……比预估的更棘手,也更危险。放任不管,或者引导失败导致彻底失控……为了整体安全与‘大局’考虑,届时,将不得不启动‘极端净化预案’。”
极端净化?听听,多冠冕堂皇的词儿。
江言在心里嗤笑一声。
果然,还是老一套。能驯化就利用,不能驯化……就物理超度,干净利落,非常符合“大局观”。
“呵,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老样子。”
江言撇撇嘴,“行吧行吧,引导就引导呗,反正不关我事。那梵老师您慢慢引导,用心感化,我先撤了……”
他作势就要开溜,梵古寨把他按住。
“嗯?”江言垮下肩膀,无奈地拖长了音调,“还有什么事啊,反骨仔?一次性说完行不行?”
梵古寨完全无视他的抱怨,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他现在需要一个合法、合理的身份留在这里接受监控和引导,而不是以一个‘高危实验体’或者‘编外童工’的名义被关起来。”
“你也知道是童工啊!”江言立刻抓住话柄。
梵古寨直接过滤了他的抗议:“初步心理评估数据还显示,他对你……产生了一定的依赖性,或者说,‘雏鸟情节’?虽然我个人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逻辑。”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嫌弃。
“因此,由你担任他的临时监护人,是目前最‘合适’的安排。你需要负责他的心理问题,最重要的是——维持他的情绪稳定。”
“啥玩意儿?!雏鸟情节?!他那是想扑上来咬死我吧!”
江言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还监护人?还负责心理?稳定情绪?你让我来?梵古寨你是不是加班加到脑浆都凝固了?我反对!我严正抗议!”
他嘴里噼里啪啦地蹦着拒绝词,脚下却极其自然地、一寸寸地往走廊出口方向挪动。
溜!必须立刻马上溜!这坑谁爱跳谁跳!
“想跑?”梵古寨冷笑一声,镜片寒光一闪,动作快如鬼魅。
喜欢记述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记述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