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柳之下,那一丝微弱到几乎湮灭的绿意,却像一道划破永夜的极光,灼烫在谢昭的视网膜上,更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怀中不再有门楣残片的共鸣,那份沉甸甸的文明重量似乎已暂时移交给了这片悲伤的土地,换来片刻的、如同幻觉般的安宁。
地脉深处那汹涌的悲意,的确平息了微不可查的一丝。周围空气中躁动狂暴的暗红色规则丝线,似乎也稍稍缓和了那咄咄逼人的侵蚀性,虽然依旧浓密,却不再如同绷紧的弓弦。
但这安宁,脆弱得如同琉璃。
深坑对岸,强化诡物那不甘的咆哮声再次逼近,它们似乎找到了其他方式绕行!而更远处,西区方向那冲天的血光和隐隐传来的、并非完全属于胡人的喊杀声,如同冰冷的绞索,时刻提醒着谢昭冉闵那不容违逆的屠杀指令。
他没有时间沉浸在悲悯之中。
“走!”谢昭一把拉起依旧腿软发抖的赵五,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去西区!”
隐藏通关只完成七成,剩下的三片门楣不知所踪。而前往西区,既是规则的要求,或许…也是找到剩余门楣的唯一可能途径。那里是冉闵点名要清洗的“伪善之巢”,或许正因那里还残留着一些规则所不容的、不同于极端仇恨的东西,才可能保有更多文明印记的残片。
这是一场赌博。用杀戮,换取文明存续的可能。代价或许是他最后的人性底线。
谢昭的眼神冰冷如铁,那刚刚被绿意温暖了一瞬的心湖,再次被坚冰覆盖。【记忆侵蚀度49%】的警报从未消失,只是被更强大的意志力强行镇压。
两人沿着坑边,朝着西区方向艰难前行。越靠近西区,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甚至盖过了杰克逊跨境污染带来的硫磺味。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建筑倒塌声也越来越清晰。
很快,他们抵达了西区的边缘。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早已习惯血腥的谢昭,也感到一阵心悸。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街区,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正在激烈燃烧和死亡的堡垒。
残存的房屋被粗暴地改造成了防御工事,街垒层层叠叠,却大多已被暴力摧毁。地面上几乎看不到原本的颜色,只有厚厚一层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浆和碎肉,踩上去滑腻而恶心。许多地方的血浆甚至汇聚成了真正的、缓缓流淌的细小血河!
战斗仍在继续。
但交战的双方,却并非简单的“汉”与“胡”。
一方,是明显受到冉闵规则加持、双眼赤红、陷入疯狂杀戮状态的“汉民”,他们数量众多,攻势疯狂,不顾伤亡,口中疯狂呼喊着“杀尽汉奸”、“天王赐福”等口号。他们之中,甚至混杂着一些体型稍小、但同样狂暴的规则化生物,似乎是冉闵规则催生出的爪牙。
而另一方,防守的一方,则显得…异常。
他们同样大多是汉民面孔,衣着甚至更加破烂,装备也更加简陋,许多人身上带着旧伤。但他们战斗的方式,却并非纯粹的疯狂。他们依托着残存的工事,彼此之间竟然还有着简陋的配合和掩护!他们会救助受伤的同伴,甚至会试图将冲得太前的疯狂攻击者引开,而非一律格杀!
更重要的是,谢昭的规则之瞳模糊地看到,这些防守者身上连接的规则丝线,颜色并非纯粹的暗红,其中竟然夹杂着极其微弱的、土黄色的、代表着“守护”与“坚韧”的波动!虽然微弱,却顽强地抵抗着周围狂暴规则的侵蚀!
这就是“伪善之巢”?
这就是冉闵规则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心慈败类”?
他们并非不抵抗胡人,他们只是在抵抗的同时,还愚蠢地、徒劳地试图…保护些什么?保护同伴?保护这最后一点可怜的秩序?
谢昭瞬间明白了。
规则的恶意,在此刻彰显无遗。
它不需要任何复杂的思考,它只需要极端的对立。非黑即白,非我即敌。任何试图在杀戮中保持一丝底线、一丝“善”的苗头,都是对纯粹仇恨规则的背叛,都必须被清除!
而他自己,现在就要成为这清除的执行者。
“头儿…我们…”赵五看着眼前惨烈的攻防战,吓得牙齿打颤。
谢昭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抽出了那把缺口累累的环首刀。
刀身映出他冰冷赤红的双眼。
融合的记忆在咆哮,催促他加入进攻的一方,享受杀戮的快感,换取所谓的力量和安全。
二十五世纪的灵魂在无声地尖叫,抗拒着这彻底的堕落。
但他没有选择。
不进则死。还会连累赵五。
而且…那三片门楣…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防守方所依托的工事。那些残破的房屋、街垒…其中是否就藏着最后的三片?
“跟紧我。”谢昭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尽量…别死。”
说完,他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沉咆哮,不是为了壮胆,而是为了迎合规则的需求,然后猛地冲入了战场!
他没有直接攻击那些还在顽强抵抗的防守者,而是如同鬼魅般,沿着战场的边缘急速移动,目标直指那些可能藏有门楣的残破建筑!
他的动作极快,刀法狠厉精准,但并非漫无目的的杀戮。遇到冲上来阻拦的防守者,他尽量只是将其击伤逼退,除非万不得已,绝不痛下杀手。遇到那些彻底疯狂的进攻者,则毫不留情地斩碎!
他在刀尖上跳舞,在规则的边缘试探!
【规则判定】:【执行清理指令中…】【效率…一般】【存在不必要的“冗余动作”…】【警告…】
冰冷的规则反馈时而在脑海中响起,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催促他更加“高效”。
谢昭咬着牙,强行忍受着,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扫过一处处废墟。
一块刻着“陇西辛”字样的断木被压在一具尸体下…
【第八片】!
一块半焦的匾额,只剩下一个“陆”字…
【第九片】!
还差最后一片!
谢昭的心跳加速。
在哪里?最后一片在哪里?
他的目光猛地锁定在防守方最核心的一个据点——那原本可能是一个小祠堂或者乡贤祠的建筑,虽然破损严重,但主体结构相对完好,防守也最为顽强!门口悬挂的一块匾额虽然倾斜,却依稀能看到…
“扶风窦”!
就是它!
但那里也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疯狂的进攻者如同潮水般冲击着那里,防守者则拼死抵抗,双方在那小小的门口堆积了无数尸骸,真正的血流成河!
必须过去!
谢昭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
他不再保留,爆发出全部的速度和力量,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那祠堂正门!
环首刀挥舞成一道道死亡的弧光,强行劈开了一条血路!
挡路的无论是疯狂的进攻者还是试图阻拦的防守者,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撞开或斩翻!
这一刻,他仿佛真的变成了规则的屠夫,高效的清理工具。
赵五跟在他身后,吓得闭眼尖叫,只是本能地跟着冲。
终于,谢昭冲到了祠堂门口!
他猛地跃起,一刀斩向那悬挂着“扶风窦”匾额的绳索!
就在匾额坠落的瞬间——
“恶贼!休毁我先祖门庭!”
一声苍老却决绝的怒吼从祠堂内传出!
一个满头白发、浑身是血、却手持一柄断剑的老者,如同愤怒的雄狮,从尸山血海中扑出,不顾一切地刺向谢昭的后心!
这一剑,凝聚了老者最后的气力和守护意志,快如闪电!
谢昭此刻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刺中!
千钧一发之际!
“头儿小心!”赵五不知哪来的勇气,或许是极致的恐惧刺激,竟然猛地从旁边扑了上来,用自己瘦弱的身体,硬生生撞偏了老者的断剑!
噗嗤!
断剑未能刺中谢昭后心,却深深扎入了赵五的肩胛!
“啊!”赵五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喷涌!
那老者一愣,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
而谢昭,已经稳稳落地,接住了那块坠落的“扶风窦”匾额碎片!
【第十片】!
入手瞬间,怀中的空缺被填满!
但谢昭没有任何喜悦。
他猛地转身,看到的是赵五倒在地上痛苦蜷缩的身体,和那老者错愕而后瞬间被更多疯狂进攻者淹没的身影。
“赵五!”谢昭目眦欲裂,一步冲过去,挥刀逼退两个试图攻击赵五的疯狂者。
他蹲下身,查看赵五的伤势。伤口很深,血流如注,但暂时不致命。
赵五脸色惨白,看着谢昭,嘴唇哆嗦着:“头…头儿…匾额…拿到了吗…”
谢昭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块染血的“扶风窦”残片紧紧攥在手里。
十片…齐了!
但就在他准备带着赵五强行突围,返回城南枯柳时——
异变再生!
整个西区战场,那无数条缓缓流淌的、由鲜血汇聚而成的细小血河,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猛地倒流起来!
它们不再遵循地势向下流淌,而是违背常理地向着战场中心、向着那祠堂的方向,逆流回溯!
血流加速,发出哗啦啦的诡异声响!
与此同时,战场上那浓烈到极致的怨念——战死者的不甘、被杀者的恐惧、疯狂者的戾气、守护者的绝望…所有负面情绪,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跟随着倒流的血河,疯狂地向祠堂汇聚!
【规则异变】:【检测到巨量“怨念”与“血气”汇聚…符合特殊条件…】【“血河倒流”触发…】【区域规则清算程序启动…】
一个冰冷、宏大、毫无感情的意志笼罩了整个西区战场!
所有正在厮杀的人,无论是进攻方还是防守方,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强行抽取他们身上的疯狂和杀戮欲望!
那些双眼赤红的疯狂进攻者,眼中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露出了短暂的迷茫和疲惫,随即被巨大的虚弱感席卷,纷纷瘫软在地。
而那些仍在顽抗的防守者,眼中的决绝和悲愤也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悲伤。
弥漫在整个西区的、那令人窒息的狂暴杀戮规则场域,竟然在这一刻…大幅减弱!
仿佛一场疯狂的盛宴被强行中止,只剩下杯盘狼藉和无尽的空虚。
血河倒流,怨念暂熄。
谢昭愣在原地,感受着周围环境的骤变。
他瞬间明白了。
“血河倒流”…这或许是规则本身的一种“清算”和“平衡”机制?
当某个区域的杀戮和怨念积累到极致,违反了某种“可持续”的规则后,就会触发这种机制,强行吸收过剩的负面能量,暂时平息区域的混乱,避免彻底崩坏?
这无关善恶,只是规则维持自身运转的一种冰冷逻辑。
而它恰好发生在了自己集齐十片门楣的时刻!
机会!
这是唯一的机会!
趁着规则清算、所有人大都虚弱茫然的瞬间,离开西区,返回城南枯柳!
他不再犹豫,一把将重伤的赵五背在背上,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捡起地上那块“扶风窦”残片,头也不回地朝着城南方向冲去!
没有人阻拦他。
进攻方瘫软在地,防守方惊魂未定,都只是茫然地看着他这个浑身浴血、背着同伴、手持门楣残片的身影,如同孤狼般穿过尸山血海,迅速消失在弥漫的血雾之中。
他的脚步飞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成安葬。
结束这一切。
【世界频道】【东亚论坛】……
【用户】:“血河倒流了?!发生了什么?”
【用户】:“规则好像突然平息了?”
【用户】:“谢昭拿到最后一块了!他冲出来了!”
【用户】:“赵五替他挡了一剑…妈的…”
【用户】:“快看北美!杰克逊那边!”
天幕裂缝之中,杰克逊(斛律光)的血祭似乎也到了关键时刻。那巨大的邪眼图腾几乎完全睁开,恐怖的吸力令整个畸变竞技场都在扭曲崩塌,更多的“祭品”被化为飞灰。他的力量攀升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但绑定北美的国运光柱,却变得极其不稳定,明暗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
两种截然不同的道路,在此刻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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