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升龙城并未完全沉寂。街上仍有明军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以及阮文岳部下引导的安南义军在各处关卡值守。皇宫内灯火通明,已成了明军的临时指挥中枢和郑经的下榻之处。
在一处偏殿内,郑经卸去了甲胄,换上一身常服,正与几名核心将领听取战况汇总和城中情况的汇报。
“将军,”一名负责清点府库的参军捧着册子禀报,“初步清点,皇宫及莫氏几处别库钱粮尚足,足以支撑我军及阮部数月用度。缴获甲胄兵器无算,其中确有数十门葡制火炮,部分已架设城头,部分尚在库中。”
郑经点了点头:“妥善保管,登记造册。这些缴获,将来或有大用。” 他转向另一名负责军纪的将领,“城中秩序如何?”
“回将军,我军将士谨遵将军号令,秋毫无犯。偶有阮部义军与旧莫军降卒或因私怨、或因争夺缴获发生的小规模冲突,均已弹压处置。目前城中大体平稳,百姓见我军纪律严明,恐慌已消减大半。”
“很好。”郑经满意地颔首,“传令下去,明日开仓,适量放粮,赈济城中因战事困顿的贫民。此举既可收民心,亦能彰显我大明王师仁义。”
“将军仁德!”众将齐声道。
这时,亲兵来报:“将军,阮文岳首领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快请!”
阮文岳大步走入殿内,他显然也梳洗整理过,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安南官服(黎朝旧制),虽面容疲惫,但精神却显得亢奋。“郑将军!”他拱手一礼,语气急促,“末将已查到黎氏血脉下落!”
“哦?”郑经精神一振,“速速道来!”
“莫贼篡位后,为绝后患,确实害死了先帝直系多位皇子。”阮文岳语气沉痛,但随即又道,“然,天不绝黎氏!先帝一位远支堂侄,名唤黎维宁,年方十四,因其母族势微,此前一直被莫贼软禁在城西一处别院,名为供养,实为囚禁。末将方才已亲自前往,确认其身份无误!此子虽年幼,但举止有度,确系黎氏正统!”
“好!太好了!”郑经抚掌,“国不可一日无君。既有嗣君在,当尽快迎立,以定国本,安民心!阮首领,你立即安排,明日便以相应仪仗,迎嗣君入宫暂居。待局势稍稳,再行正式登基大典。”
“末将领命!”阮文岳激动应下,随即又面露难色,“只是……将军,如今升龙虽下,但莫氏余孽未清。据报,莫登庸之子莫敬典、莫敬完等人,已逃往凉山、高平一带,收集残部,宣称要为其父报仇。南方郑氏(指盘踞顺化一带的郑氏,非明将郑经)态度暧昧,其首领郑梉一直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北方的武氏家族也蠢蠢欲动。此刻立君,恐……”
郑经明白阮文岳的担忧。立了黎维宁,明军和阮文岳便有了政治上的大义名分,可以“辅佐幼主,清剿余孽”的名义继续行动。但同时也必然会成为所有心怀异志者的靶子。
“立,比不立好。”郑经斩钉截铁,“名正则言顺。有了安南国王这面旗帜,我军行事更为便利,也能吸引更多心向黎氏的力量来投。至于莫氏余孽、南方郑氏、北方武氏……”他冷哼一声,“不过是疥癣之疾!我大明王师兵锋正盛,何惧之有?阮首领,你莫非是怕了?”
阮文岳被郑经一激,胸中豪气顿生,昂首道:“将军哪里话!末将隐忍多年,等的就是今日!有何惧之!末将愿为前锋,替嗣君扫平所有不臣!”
“如此甚好!”郑经笑道,“当务之急,是稳定升龙,拥立新君。同时,需派使者,持安南新君(虽未正式登基,但可先行册封)与我大明制置使联名文书,前往南方郑梉、北方武氏以及各地尚未归附的豪强处,宣示王化,令其归顺。若肯奉黎氏为正朔,则前罪不究,保有富贵。若执迷不悟……”郑经眼中寒光一闪,“便是我大明与安南共讨之逆贼!”
“将军思虑周详,末将佩服!”阮文岳心悦诚服。
“还有一事,”郑经沉吟道,“葡萄牙人虽受挫,但其船队仍在清化外海游弋,难保不会与莫氏余孽或南方郑氏勾结。需请戚将军的水师继续施加压力,必要时,可寻机给予其致命一击,彻底绝了这些西洋夷人插手安南事务的念想!”
“是!末将这就去安排迎立嗣君之事,并协助起草送往各方的文书!”阮文岳雷厉风行,当即就要告辞。
“阮首领且慢,”郑经叫住他,语气缓和了些,“连日征战,你也辛苦了。迎立嗣君乃大事,需郑重,不必急于一时,明日准备妥当再进行即可。你也需好生休息,未来安南的重担,还需你来承担。”
阮文岳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深深一揖:“多谢将军体恤!末将……感激不尽!”
送走阮文岳,郑经独自站在殿内,望着窗外升龙城的夜景。城池虽已拿下,但他深知,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军事征服相对直接,但政治上的整合、各方利益的平衡,以及如何在大明宗主国身份与安南自身诉求之间找到平衡点,才是更大的难题。
“父亲(指郑成功),沈大人(指沈廷扬),”他心中默念,“经儿已不负所托,拿下升龙。接下来,该如何走,方能不负大明,亦不负这安南万千生灵……”
他沉思良久,直到亲兵再次入内禀报:“将军,戚将军派快船送来军报。”
郑经收回思绪,接过军报迅速浏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军报上说,戚将军的水师连日来多次击退试图靠近海岸的葡萄牙小船,并捕获了几名葡籍船员和大量企图运送上岸的火药。据俘虏称,葡萄牙舰队因补给困难和明军水师的持续压力,已有撤退的迹象。
“好消息!”郑经精神一振,“传令,将此捷报也告知阮首领,让他安心!”
外部压力的减轻,无疑为稳定内部创造了更好的条件。郑经感觉肩上的担子似乎轻了一些,他走到案前,铺开纸张,准备亲自给后方的沈廷扬制置使写信,详细禀报升龙光复、莫登庸伏诛以及即将拥立黎氏新君的情况,并请示下一步方略。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这位年轻主帅专注的身影。安南的新篇章,就在这静谧而忙碌的夜晚,悄然翻开了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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