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安稳生活
日子,就在这锅碗瓢盆的交响曲中,踏实地流淌起来。
我每天下午去市场挑选最新鲜的食材,小王按我的嘱咐给孩子们准备丰富可口的饭菜。
两荤两素,一个汤有菜有肉,周周不重样。
下午2点后,当孩子们都返校后,小店便安静下来。
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可以喘息的时光。
泡一杯茶,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明晃晃的阳光,这种忙碌后的清闲……踏实而又开心……
我以前是不喝茶的,自从去了李先生家,我便喜欢上了喝下午茶……
生意的口碑,比任何传单都跑得快。
先是小燕老师班上的家长来打听,接着,别的年级、甚至隔壁学校的家长也找来了。
最让我意外的是,竟然有几位在附近工作的年轻家长,腼腆地问我:“刘姐,您这饭菜太香了,我们……能不能也搭个伙?”
需求催生变化。
我和小王两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便又请了一位接送孩子的家长,36岁的梅梅,主要负责接送孩子和打扫卫生。
而那个曾经陪我度过风雪日子的牛肉饭手推车,我也没有让它闲置。
我把它仔细擦洗干净,重新摆在了小饭桌的门口。
每天中午,除了孩子们的份,我会额外多做些牛肉饭。
餐车前,很快便排起了小队。
有附近工地的工人,有匆匆路过的白领,还有那些搭伙的家长。
熟悉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只是这次,它有了一个固定的、温暖的来源。
有时,我会恍惚一下,仿佛自己还推着车在学校门口。
但抬起头,看到明亮的小店里,孩子们安心吃饭的身影,听到阿姨们忙碌的、充满活力的脚步声,我便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我从一个被城市规则“驱赶”的流动摊贩,终于在这片屋檐下,为自己和女儿,挣得了一份安稳的生活。
第二节:父亲的清晨
日子仿佛上了发条,在孩子们的喧闹与厨房的香气中,运转得飞快……
一个星期五,那日我早上睡不着,早早的去了店里……
其实这段时间我不用早去,也不忙,老王和梅梅两个人做的就挺好。
只是近期起的很早,5点我就不想睡了,也很无聊,不到6点就想早早的去店里干点什么?
我开了火,煮了面条,准备在店里吃个早点。
一阵咚…咚…咚…咚的敲门声就猛地炸响,像一串失控的鼓点。
这声音太急、太乱,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慌乱,听得我心口一揪。
这小王和梅梅都有钥匙,怎么不自己开门啊?
我心里有莫名一些烦躁。
放下手里的活,从厨房出来,我赶紧去开门!
“谁啊?来了来了!”我边走边喊道,还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小跑着去开门。
心里还嘀咕着:物业?
快递?
这也太早!
也没这么敲门的啊。
透过玻璃门一看,我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竟是我的老父亲。
他今年七十有四,这几年日子过的好了,父亲变成了“极重体面”的人,他平时衣服整齐,可眼前的他,却完全变了样。
看他这样子,像是天塌下来了。
他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一头白发像秋日荒草般凌乱,脸上蒙着一层灰扑扑的汗渍,仿佛赶了很远的路。
我快速过去打开门,地上的椅子绊了我一下,还险险闪了我的老腰…
门开了……
我看到:爸爸的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额头上是细密的冷汗。
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
他嘴唇干裂,微微开合,想说什么,却因为气急攻心,一时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听到急促的“嗬嗬”声。
他眼神像是愤怒…又像受惊的鸟,惶惶不安……
最让我心惊的是……
他那双扶着门框的手——
那是在我儿时能遮风挡雨的手,此刻却像风中枯叶一样,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平时从不和我打电话过,问我事情的父亲,我知道我在这里开小饭桌啊!我心中有一些奇怪。
“爸?……他怎么来了?还是这副模样?”
自从几个弟弟发达了,他眼里就只有他们家的别墅和轿车,我那五十平米的小屋子,他一年也难得踏进一次,每次来都皱着眉,嫌这儿窄,那儿旧。
更何况,我开小饭桌,他也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
“今天这是……
“出事了!一定是出大事了!是他的身体?还是弟弟们……”我心里一惊。
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来……
我整个人僵住,反应过来后,伸手去扶他颤抖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凉。
“爸!您快进来?”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
站在门口的老爸没有说话……
我觉得他现在是有点喘不上气来了。
他被我搀着,脚步有些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挪进店里,我半扶半架地把他摁在了椅子上……
“爸,赶紧先回来坐着!你怎么这么早来了?啊?你是怎么找过来的啊?”我声音里带着慌乱。
他抬起头,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复杂极了,有长途奔波的疲惫…
有深入骨髓的焦虑…
还有……一种我许多年未曾在他眼中看到过的、近乎依赖的情绪。
我看得真切,他那干涩的眼角似乎有泪光在闪烁,但他用力眨了眨眼,硬是给憋了回去。
他这辈子要强,绝少在人前,尤其在我这个他认为“没出息”的女儿面前露怯。
他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的吞咽声,干裂的嘴唇翕动着:
“我……我花钱让村里的一个后生送我来的。”
他话说得急促,带着喘,“天没亮就在村口等着了,给了人家三百块钱,让人家务必快点把我送过来……”
“花钱雇车来的?天没亮就出发?” 我的心又揪紧了一分。
村里到市里,包个车可不便宜,三百块,我玉兰姨让他这样瞎花吗?
他平时可以坐我三个弟弟的车啊!
今天这老爷子怎么了?我心中暗自寻思。
看他这眼神……上一次他这么看着我,好像还是大弟弟结婚的时候,来让我给买小四轮车时的眼睛……
后来,我没大钱接济家里了…弟弟们的日子富裕了……
他的眼神就慢慢变了,变得挑剔,变得比较,变得对头不是头,脸不是脸的指责……可现在,这眼神里的脆弱和求助,让我心里害怕。
是玉兰姨吗?
玉兰姨有事,应该给他的两个儿子们打电话啊!不应该来找我啊?
是弟弟吗?
不对,弟弟们出事了?
是大弟的工程?
还是二弟的生意?
让他急成这样,连电话都等不及打,要亲自跑过来?
他手这么凉,这一路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心里那点因为他平日自私而积攒的怨气,此刻都被这巨大的心疼压过去了。
到底是怎么了,能把一个这么倔强的老头逼到这份上?
我心里愈发的担心了起来。
第三节:玉兰姨的出走
坐下后,他的双手依旧没有停止颤抖,而是无意识地放在膝盖上,手指神经质地蜷缩又松开,试图抓住什么来稳定自己。
当我递过一杯温水时,他接杯子的手抖得厉害,杯子里的水晃出了一圈涟漪。
他几乎是抢过去一样,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几滴,他也顾不上擦……
爸爸避开我探究的目光,眼神有一些游离,又猛地看向我,嘴唇嗫嚅着,
“青青,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这个你给我解决,不要和你的三个弟弟说……”爸爸的嘴角抽动着。
哦,弟弟们没事,我的心放下了一半……
我蹲下身来,一只手轻轻覆在他颤抖的手背上,另一只手抽了张纸巾,下意识地想帮他擦擦嘴角的水渍和额头的汗……
我轻声的问道:“爸,到底出什么事了?您说啊,天塌下来还有我呢!”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老父亲粗重的喘息声……
他颤抖着,几乎是呜咽着说:“你玉兰姨,你玉兰姨和她相好的跑了……”
父亲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一圈完全出乎意料的涟漪。
我整个人瞬间僵住,蹲在地上的姿势都忘了换。
我难以置信,心里忽然升出一丝隐秘的欣喜: “什么?”玉兰姨?她……跑了?和一个相好的?”
我心想:她都69了,我爸74,她这一跑,留下她那边92岁瘫在床上的老妈,和我爸这个二婚老女婿?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冲上心头,几乎是本能地,一丝隐秘的、甚至带点罪恶感的欣喜冒了出来:
“跑了?跑了好啊!那个整天搬弄是非、变着法儿哄我爸钱的女人跑了?那爸是不是就能回心转意,安心回家,我们一家……”
可这丝念头刚冒头,就被眼前父亲的惨状击的得粉碎。
我心里暗骂:真他妈的是投鼠忌器。
我抬眼,正对上爸爸那双通红的、蒙着泪水的眼睛,像受伤的老兽般无助。
还有他那双布满老茧、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的手。
我的心猛地一抽,那点小小的“欣喜”瞬间被巨大的怜悯和心疼淹没了。
“刘青青你在想什么!他是你爸啊!他现在天都塌了,你怎么还能有这种念头!”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攫住了我。
我下意识地更紧地握住了父亲颤抖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力量稳住他。
“爸,您……您先别急,慢慢说。” 我走到桌边,又倒了一杯温开水,小心地放在他面前的小饭桌上。
“您这一大早赶过来,肯定还没吃东西吧?胃里空着更难受。要不……我先给您弄点早点,您吃一口,垫垫肚子,咱们再慢慢说?天大的事,也得先顾着身子不是?”
爸爸听到我提起“跑了”二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身体一颤,眼泪终于蓄满了眼眶,他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想要倾诉,又一时语塞。
当我提到吃早点时,他猛地摇头,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仿佛在说“哪有心思吃东西”。
此刻,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氛围——
一边是父亲世界崩塌的悲伤,另一边是我心中五味杂陈的复杂情绪。
那杯温开水袅袅升起的热气,成了这冰冷僵局中唯一的热气。
忽然,我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哎呀,是我刚才忘了关火了……
“糟了!”我一拍脑袋,顾不上安慰父亲,撒腿就往厨房跑。
到了厨房,只见锅里的水早就烧干,面条糊成了一团黑炭,锅也被烧得通红。
我手忙脚乱地关了火,心里又急又恼,这关键时刻怎么掉链子。
等我返出身来,父亲正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嘴里还喃喃自语着:“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能这样……不是答应过我,和她那小情人断了吗?”
“我可是尽责尽力的帮她照顾我那92岁的老岳母啊!每天花着我的钱出去跳广场舞,打麻将,我都不舍得让她洗碗,怕把他的皮肤搞坏了……”
她怎么能这样啊?
我心里一阵酸涩,坐到他身边,轻声说:“爸,您别太难过了,事情已经这样,咱们得想办法解决。”
父亲缓缓抬起头,看着我,那眼神里满是无助和依赖:“青青,爸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深吸一口气,说:“爸,您先在这儿安心待着,我去把这锅处理一下,然后咱们再好好商量。”
第四节:一小时的风波
我把锅处理好,给父亲煮了一碗面,舀了一大勺牛肉,
我把那烧糊的锅泡上水,打开抽油烟机,让焦糊味尽快散去。
接着,我重新烧水,从冰箱里拿出备用的新鲜面条和青菜,动作麻利地重新为父亲张罗一碗早饭。
我特意舀了一大勺炖得烂熟入味的牛肉,盖在清汤面上,又卧了一个荷包蛋。
当我端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面回到他面前时,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眼神空洞地望着桌面。
“爸,先吃点东西。”我把面轻轻推到他面前,筷子摆好,“天塌下来,也得先填饱肚子。这是咱家自己的牛肉,您尝尝,炖得很烂乎。”
面条的热气熏蒸着他的脸,他似乎被这暖意唤回了一点神志。
他迟缓地抬起颤抖的手,想去拿筷子,试了几次都没能稳稳拿住。
我心里一酸,伸手拿起筷子,塞进他手里,并用我的手掌包裹住他冰凉颤抖的手,帮他稳住:“爸,我帮您拿着。”
他就着我的手,机械地吃了一口面,喝了一口汤。
热汤下肚,他冰凉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丁点,但眼泪却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直接掉进了面汤里。
“青青……”他呜咽着,像个迷路的孩子,“她……她把存折……把我所有的养老钱,全拿走了……
你玉兰姨…我不怕她拿钱…就怕她不回来啊!…
她那个相好的才50岁……”爸爸不吃了,又呆呆的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割在我心上。
我瞬间全明白了。
玉兰姨卷走的,不仅仅是她自己,更是父亲毕生的积蓄和最后的依靠。
这不仅仅是情感上的背叛,更是现实意义上抽筋剥皮的掠夺。
难怪他会崩溃成这样,这对他这样一个极好面子、视积蓄为安全感的老人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和愤怒,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
“我觉得不可能,玉兰姨会回来的,她家里还有92岁的老母亲呢!要不咱们一会给他的两个儿子打个电话,他儿子也不会答应的。“爸,”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惊讶的力量,
“再说钱没了,还能再挣。你人没事就比什么都强。
您还有我和三个儿子了。
我抽出一张纸巾,不是替他擦嘴角,而是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水和汗水。
“您记住我这句话,”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您闺女这个小饭桌,生意还行。有我一碗饭吃,就绝不会让您饿着。从今天起,您就踏踏实实住我这儿。我那屋虽然小,但给您支张床的地方总有。”
父亲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
“不主要是钱…我是不想她走了……”父亲像一个小男孩,丢失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一样,眼睛瞪的通红……
噔…噔…噔,噔…噔…噔………
此时,爸爸的电话铃响了……
我帮他把电话拿出来,电话显示是“玉兰子”“我玉兰姨来电话了,你接吧!”
我把手机摁通放在了爸爸手里。
父亲一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像垂死的人被打了一剂强心针,整个人猛地坐直了。
那双刚才还空洞无神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他几乎是抢一般从我手里抓过电话,因为激动,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玉兰!玉兰子!是…是我,山娃……”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有失而复得的狂喜,语无伦次。
“我……我在青青这儿……市里……你别急,你别生气!我……我马上回去!我这就回去照顾你老妈!你……你回家了?你没事吧?”
电话那头,玉兰姨的声音又尖又利,即便隔着些距离,我也能隐约听到那连珠炮似的埋怨:
“……我能有什么事!你跑什么跑!我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赶紧给我死回来!”
“哎!哎!回!马上回!”
父亲一叠声地应着,脸上的皱纹都因为这极致的情绪转换而扭曲着,刚才的崩溃瞬间被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和急切取代。
他挂了电话,手还兀自颤抖着,但整个人已经活了过来。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猛,身子晃了一下,我赶紧扶住他。
“青青,快!快给我拦个车!我得赶紧回去!你玉兰姨回家了,她……她就是和勇勇出去散了散心,我误会了……她妈还一个人在家呢!”
他急匆匆地就要往外走,甚至顾不上那碗只吃了一口的、专门为他做的牛肉面。
我看着父亲这前倨后恭的样子,看着他因为那个女人的一个电话,就从崩溃的边缘瞬间变得生龙活虎,甚至带着点谄媚的急切,心里像打翻了的五味瓶。
那句“她拿走了存折”的话还言犹在耳,可现在,他似乎全都忘了——他是选择性地忽略了。
“爸!”我拉住他,心里堵得难受,但看着他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神,终究把所有的疑问和担忧都压了下去。
——哎…玉兰姨才是他的全部。
“您别急,这么早不好拦车。我……我用手机给您叫个车,直接送您回村里。”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好,好!快点!”父亲搓着手,眼巴巴地看着我操作手机。
………还不停地催促。
车很快叫好了。
我把他送到门口,看着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车,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快点,师傅,麻烦再快点”。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我一眼,没有,再看一眼,那冒着热气的牛肉面。
噢…刚才那个天塌地陷………或许只是我清晨做的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吧!
哎……
车子绝尘而去……
那坨了的一碗牛肉面,还冒着些许热气………像一个无声的讽刺。
这时,店门被推开了,带着清晨的朝气,干活的小王和梅梅一起走了进来。
“刘姐,今天这么早?”小王眼尖,一眼就看见我坐在桌边,面前还摆着两碗显然没怎么动过的面,一碗还冒着些许热气,另一碗已经凉透了。
她脸上露出些诧异,随即又笑了起来,“哟,刘姐,您这是自个儿先吃上早点了?还煮了两碗?”
梅梅也凑过来,看着桌上那碗糊掉的面和烧得漆黑的锅还泡在水池里,忍不住咂咂嘴:“哎呀,刘姐,你这锅是咋弄的?糊得这么厉害?没事吧?”
她们的声音清脆、鲜活,带着日常劳作的踏实感,瞬间冲散了我才的压抑……
我猛地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对着两碗面发呆。
我抬起头,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针才刚刚指向7点40分。
原来,从父亲那阵慌乱的敲门声响起……到他接到电话像阵风一样离去……这其间经历了山崩地裂般的情绪海啸,现实中,却仅仅过去了不到一个小时。
短短一个小时………呵呵!
“没事儿,”
我站起身,动作利落地开始收拾碗筷,故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早上睡不着,过来想煮点面,结果光顾着接电话,把锅给烧糊了。瞧我这记性!”
我端起那两碗面,走向厨房,把凉透的那碗直接倒进了垃圾桶,“咚”——垃圾桶里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
“梅梅,帮我把这锅刷一下吧,糊得太厉害了。
小王,咱今天准备的菜都到了吗?得赶紧准备起来了。”
我尽量用如常的、甚至比平时更忙碌一点的语调吩咐着,试图用具体的事务填满内心的空洞。
小王和梅梅应了一声,便麻利地开始各忙各的。
水池里响起哗哗的水声,择菜、洗切的声音也陆续传来。
小店很快恢复了它日常的节奏………
阳光彻底照亮了屋子,落在刚才父亲坐过的那把椅子上,空荡荡的。
我走过去,把椅子推回了原位——
第五节:故人归来
我如往常一样,每天买菜招呼休息,转眼秋天了…
然而,岁月到底是在身上刻下了痕迹。
随着年龄的增长,站得久了,脚后跟便钻心地疼。
更年期的潮热和心烦也一阵阵袭来,直到月事彻底告别。
——我明白,人生翻过了作为女性的另一座山丘,我绝经了。
身体的变化提醒我,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硬扛。
幸好,此时的小饭桌已步入正轨。
那两位帮忙接送孩子的小媳妇,人也勤快,心眼实在,我便给他们每人涨了1000工资,将更多的,具体的活儿全交给了她们。
自己退后一步,主要负责每天的菜谱策划、采买安排和品质把关。
我们三人形成了默契的节奏:每天清晨七点开始准备,一直到下午两点送走最后一个孩子,喧嚣退去,便彻底打烊。
生意好得很,牛肉饭的窗口前总是排着小队,小饭桌的口碑也让我们从不缺生源。
下午,当世界安静下来,我常常会泡上一杯枸杞热茶,坐在窗边,把酸胀的脚搁在矮凳上。
看着阳光移动,感受着身体里的潮热渐渐平息……
我依然忙碌。
我成了这座小小王国的“总策划”,用经验和智慧,而不仅仅是体力,来支撑起我和女儿的生活。
这或许,就是时间带给我的、另一种形式的安稳吧。
日子在忙碌中度过,钱包也一天天鼓了起来,心里是风雨过后难得的踏实。
转眼,女儿都上三年级了,而我自己,也走到了五十三岁。
在一个秋日的午后,阳光金黄,空气澄澈。
孩子们都上课去了,店里两位员工忙完也已下班,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
我坐在窗前,沏了一壶茶,了无生趣地看着窗外落叶打着旋儿。
就在这时,一位戴草帽的老人,步履缓慢地走到了我停在门口的那辆牛肉饭餐车前。
他身穿一条灰色的新裤子,一件有些扎眼的橘红色半袖,头上那顶奶油色的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这突兀的配色让他看起来与周遭有些格格不入…这老头真的“潮”……
我盯着这个身影看了几眼——近期看手机太多,眼睛总是模糊。
只见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像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地、一遍遍地摸索着那辆小餐车上……那块写着“小刘牛肉饭”的旧牌子。
那一刻,我的呼吸停滞了。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那佝偻的身形,那摸索的姿态……
——那竟然是李先生!
我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桌上的茶壶也浑然不觉。
推开玻璃门,脚步虚浮地走过去,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惊散这个梦境。
我站到他身后,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轻得像一片羽毛:
“李先生……是您吗?”
他摸索的动作戛然而止。
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那里。
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
草帽下,是那张我无比熟悉、却刻满了更多风霜的脸。
他的眼神先是茫然,然后聚焦,在看清是我的一刹那,他眼中翻涌起了惊涛骇浪——
是难以置信!
是久别重逢的狂喜!
是物是人非的酸楚!
最终,全都化为了故人眼中那抹释然的水光。
他缓缓地摘下草帽,草帽下的脸比记忆里更清瘦,皱纹也更深了,但那双眼睛?
——那双曾盛满疲惫和沧桑的眼睛…
李先生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如同秋日的风:
“小刘……我……我循着这牛肉饭的香味,一路找回来了。”
我站在原地,双脚像被钉在了水泥地上。
秋日的阳光下,李先生那身突兀的橘红色像一团不真实的火焰在我的眼前晃动……
“小刘……”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意,“我回来了。”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成一句带着颤音的问候:“您……您还好吗?”
“好,好。”他连连点头,目光却像黏在了我的脸上,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另一个梦。
“就是这南方的饭,我是越来越吃不惯了。胃里老是惦记着这一口……”他的视线落回斑驳的餐车上,手又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那块旧牌子。
我这才注意到,他脚边放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风尘仆仆。
一股酸楚猛地冲上鼻腔。
我赶紧低下头,借撩头发的动作掩饰瞬间湿润的眼角。
再抬头时,我已换上平日里招呼熟客的笑容,只是声音还有些紧:“还没吃饭吧?店里……还有点早上炖的牛肉汤,给您下碗面?”
“哎!那敢情好!”他眼睛一亮,那份欣喜毫不掩饰,像个终于得到糖果的孩子。
我引着他走进小店。
下午两点多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店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我让他坐在靠窗那张他以前常坐的桌子旁,转身进了厨房。
我的手有些抖。
我从尚有余温的汤锅里舀出浓香的牛肉汤,抓起一把备用的鲜面条。
厨房里熟悉的烟火气让我稍稍镇定下来。
当我端着那碗热气腾腾、铺着满满牛肉的面走出来时,看见李先生正微微仰头,眯着眼看墙上贴着的孩子们画的画,还有价目表旁边思李得的那些小红花。
“您趁热吃。”我把面放在他面前。
他拿起筷子,手似乎不像刚才在外面抖得那么厉害了。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地嚼,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店里静悄悄的,只有他偶尔喝汤时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窗外偶尔路过的车声。
我坐在他对面,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心里翻江倒海。
想问的话太多:
在南方过得怎么样?
您的外甥陈默还好吗?
身体还好吗?
为什么回来了?
还走吗?……
可看着他专注吃面的样子,所有问题都咽了回去。
此刻,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恰到好处。
一碗面见了底,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他放下筷子,满足地叹了口气,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是这味儿,没变。”
我起身收拾碗筷,借此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您这次回来,是……看看?”
他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环顾了一下整洁的小店,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你这儿,弄得挺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这话里带着由衷的赞赏,让我心里一暖。“糊口而已。靠着大家帮衬。”
“不是糊口,”他摇摇头,语气认真,“是立世。”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沉甸甸的。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双手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青青,我这次回来……不打算走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撞上他坦诚而坚定的目光。
“南方……终归不是自己的地方。房子大,和外甥也没有过多的语言,街上也冷清。我这外甥对我也算是尽心,可我这把老骨头,还是不死心。”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再说:在那想吃口牛肉面都没有,咱北方这个味的,除了……”
他的话没说完,但那个停顿,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我的心尖。
我低下头,假装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桌面,心跳如鼓。
不走了?
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敢深想。
“我托人在学校附近看了间小房子,离这儿不远。”他继续说,语气恢复了平静,
“以后……你这儿要是忙不过来,我还能来搭把手,帮你看看摊子,或者……帮你尝尝咸淡?”
他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带着几分难得的轻松和调侃。
我也忍不住笑了,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
“您这哪是帮忙,是来当监工吧?”
“不敢不敢,”他连连摆手,笑意更深,“你这手艺,我可挑不出毛病。”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把整个小店染成了暖金色。
我们隔着桌子,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说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没有追问过往,没有承诺将来,只是享受着这意外重逢后的片刻宁静。
当最后一丝阳光掠过窗台,照在那盆绿萝的新叶上时,我听见自己轻轻地说:
“好啊,那明天……您来尝尝我新调的馅饼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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