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黎明,总是带着一种铁锈与尘土的味道,冰冷而肃穆。
然而今日的黎明,却被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中车府令,赵高府。
密室之内,那只华美精致的楠木礼盒,此刻正敞开着,如同一只咧开的血盆大口。
盒中,八颗死不瞑目的人头,被暗红色的血污浸泡着,最顶上那颗戴着青桐鬼面的头颅,双眼中凝固着死前的极致惊骇与不可置信。
一张染血的素白丝绢,就那么轻飘飘地压在头颅之上。
上面只有两个字,笔锋如刀,杀气凛然。
——“回礼。”
赵高就站在礼盒前。
他那张常年敷着厚粉、看不出喜怒的脸,此刻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抽搐。青筋如同狰狞的蚯蚓,在他光洁的额角和脖颈上疯狂跳动。
他没有咆哮,没有怒骂。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字,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仿佛骨骼摩擦般的声响。
整个密室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侍立在阴影中的几名罗网杀手,甚至不敢呼吸,只觉得一股比西伯利亚寒流还要刺骨的阴冷,从自家主子的身上弥漫开来,要将他们的灵魂都一并冻结。
“江……昊……”
终于,赵高开口了。
那声音,不再是平日里那种阴柔尖细的腔调,而是一种混合了男与女、生与死、极致的怨毒与疯狂的复合音,尖锐得足以刺穿人的耳膜。
他伸出手,那只保养得极好、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手,此刻却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他想去触碰那张丝绢,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那上面沾染着什么世间最污秽的东西。
羞辱!
这是彻彻底底、毫不掩饰的羞辱!
他赵高,大秦帝国的中车府令,罗网组织的主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魍”字组,他手中最锋利、最隐秘的刀之一,竟然就这么被人砍下了头颅,当成一份礼物,堂而皇之地送了回来!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
这是宣战!
是一个刚刚爬上牌桌的新贵,对着他这个老牌的庄家,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然后将一把滴血的刀,插在了赌桌的正中央!
“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高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最后化作一道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枭啼,在密室中疯狂回荡。
他猛地一挥手,身旁一张由整块黑铁打造的案几,竟被他一掌拍得四分五裂!
“传令!”
笑声戛然而止,赵高的声音变得无比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罗网在咸阳所有‘地’字级以上杀手,全部集结!”
“本座要他江府……鸡犬不留!”
“本座要他所有的女人,都变成最低贱的官妓!”
“本座要他那个刚出生的孽种,被做成肉羹,喂咸阳城外的野狗!”
阴影中,数道身影无声地领命,悄然退去。
密室之内,只剩下赵高一人。他缓缓俯下身,用两根手指,拈起了那张写着“回礼”的丝绢,凑到眼前,仔细地端详着,仿佛要将那两个字,深深地烙印进自己的瞳孔里。
许久,他将丝绢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如同咀嚼仇人的血肉一般,狠狠地、慢慢地,咽了下去。
……
与此同时,咸阳的另一端,大理寺天牢。
这里是帝国最森严的监狱,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的重犯。
最深处的一间牢房,干净得出奇,甚至还铺着柔软的被褥。
韩非,这位曾经风华绝代的韩国公子,此刻正盘膝而坐,身上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儒衫,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牢门被打开,走进来的是丞相李斯。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似是惋惜又似是得意的神情。
“非兄,陛下……下旨了。”李斯的声音有些干涩。
韩非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能洞悉世间一切法理的眸子,此刻清澈如洗。
他笑了笑,道:“是么?终究还是等来了。是鸩酒,还是白绫?”
李斯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放在了桌上。
“陛下念你之才,赐你……体面。”
韩非看着那个玉瓶,点了点头,道:“劳烦丞相大人,亲自来送我一程。你我同窗一场,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李斯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叹。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的死,有他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他在朝堂之上,步步紧逼;是他抓住韩非着作中的“存韩”之心,大做文章;是他,最终向那位多疑的帝王,递上了最致命的一刀。
“非兄,你我之道,终究是不同。”李斯低声道,“斯所求者,乃帝国之永固。任何阻碍帝国之人,无论是谁,都必须被清除。”
“我知道。”韩非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悲悯,“你的法,是帝王之法,是强权之法。而我的法,是救世之法,是想给这天下万民,一个可以依循的公理。可惜……我的国,太弱了。”
他站起身,对着李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深深一揖。
“这一拜,非为求生。只求丞相大人,能看在同窗之谊,保下我那些不成器的学说。韩非已死,但法理……当存。”
李斯闭上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韩非见状,不再多言。
他拿起桌上的玉瓶,拔开塞子,将那致命的毒酒,一饮而尽。
动作从容,神态自若,一如当年在新郑紫兰轩中,与知己好友们饮酒论道。
……
“韩国公子韩非,于狱中……畏罪自尽。”
当这个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飞遍咸阳的大街小巷时,昆仑别院之中,一片死寂。
紫女站在一处僻静的偏厅里。
她换下了一身紫衣,穿上了一袭素白的长裙,乌黑的秀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束起,未施半点粉黛。那张平日里颠倒众生、媚骨天成的俏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在她面前,一张临时的案几上,摆放着一个刚刚刻好的灵位。
【故友韩非之灵位】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
江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手中端着一杯温酒。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灵位前,将杯中之酒,缓缓洒在地上。
“我敬他。”江昊的声音很轻,“敬他明知九死一生,依旧为心中之道,踏入了这片噬人的虎狼之地。”
听到这句话,紫女那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一颤。
两行清泪,无声地从她那双美丽的眸子中滑落,滴落在素白的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她知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用韩非的死,来换取他学说的流传,换取流沙众人的生路。
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那种心如刀割的痛,还是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江昊看着她因强忍悲痛而微微颤抖的香肩,心中轻叹一声。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想哭,就哭出来吧。从今往后,流沙,还有你,我护着。”
这句话,成了压垮紫女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的稻草。
她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将脸埋在双膝之间,压抑了许久的呜咽声,终于从喉咙深处传了出来,如同一只受伤的杜鹃,在泣血哀鸣。
……
咸阳,某处不起眼的民宅之内。
这里是“流沙”在咸阳的秘密据点。
卫庄,正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独自一人,擦拭着他的剑。
鲨齿。
这柄妖剑,仿佛能感受到主人的心绪,剑身上散发出的凶戾之气,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赤练就站在不远处,一袭红衣,妖娆妩媚。她看着卫庄那沉默的侧脸,美眸之中,充满了担忧。
自从韩非入狱之后,卫庄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说话,不喝酒,只是不停地擦剑。
那股压抑的、仿佛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般的气息,让她心惊胆战。
就在这时,一名流沙的探子,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卫庄大人!不……不好了!大理寺那边传来消息……韩非大人他……”
“他怎么了?”
卫庄擦剑的手,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韩非大人……他……他畏罪自尽了!”
“哐当——”
卫庄手中的鲨齿,第一次,脱手而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赤练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看到,卫庄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你说什么?”卫庄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是李斯……是李斯进言,说韩非大人心怀故国,意图不轨……然后……然后始皇帝就下令赐死了……”那名探子被卫庄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气势吓得语无伦次。
“李……斯……”
“嬴……政……”
卫庄慢慢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却燃烧着足以焚尽苍穹的、黑色的火焰。
他笑了。
笑得无比狰狞,无比疯狂。
“畏罪自尽?好一个畏罪自尽!”
“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自尽?!!”
“轰——!!!”
一股狂暴到极致的剑气,以卫庄为中心,轰然爆发!
整个房间内的所有桌椅、陈设,在一瞬间,被那无形的剑气,绞成了漫天齑粉!
赤练发出一声惊呼,被那股气浪掀得倒退了好几步,若不是她及时运功抵挡,恐怕早已被重伤。
卫庄站在那片废墟的中央,一头白发无风自动。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与韩非在新郑相处的画面。
那个喜欢穿着华服、喝着美酒,却总能说出最深刻道理的九公子。
那个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敢于挑战整个韩国权贵阶层的理想家。
那个在临行前,对他笑着说:“小庄,等我回来,我们还要喝满一百场酒”的挚友。
“九十九……”
卫庄的声音,嘶哑得如同野兽的悲鸣。
“你还欠我……九十九场酒啊……韩非!!!”
他猛地抬起头,仰天发出一声充满了无尽悲怆与疯狂杀意的长啸!
“啊——!!!”
啸声穿云裂石,仿佛要将这片不公的天,都吼出一个窟窿!
赤练看着他那因极致的愤怒与悲伤而扭曲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又无能为力。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外冷内热、心中还存有一丝温情的卫庄,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充满了仇恨的复仇之鬼。
卫庄缓缓低下头,眼中所有的情感,都已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杀意。
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鲨齿。
“既然你们毁了我的韩国……”
“那我就……”
他抬起眼,看向咸阳宫的方向,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毁了你们的帝国!”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冲破了屋顶,消失在了咸阳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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