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依旧是那片被风雪浸染的夜。
但广陵渡口的喊杀声,已经彻底沉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无孔不入的声音。
歌声。
起初,只是在会稽城外,神朝大军后方,那些刚刚放下兵刃的楚军降卒营地里,响起了一缕微弱而生涩的调子。
那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兵,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被一名神朝军官半推半就地带到火堆前。他怀里抱着一只粗糙的瓦罐,当作临时的乐器,用一种近乎哽咽的嗓音,唱起了家乡的歌谣。
只是,歌词变了。
“江南草木深,大江流日夜。爷娘盼儿归,倚门望眼穿……”
歌声很轻,很稚嫩,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风雪的呼啸,扎进了每一个听到它的人心里。
城墙之上,一名正在巡逻的楚军老卒,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他那张被风霜刻满沟壑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茫然。
他听到了,那熟悉的乡音。
他想起了吴中老家门前的那条小河,想起了每年春天,河边都会开满不知名的野花。他的婆娘,总会采上一捧,插在堂屋的旧瓷瓶里。他的小儿子,最喜欢在河边追逐那些飞舞的彩蝶……
老卒的眼眶,渐渐红了。
他身边的同袍,也一个个地沉默下来,原本紧握着兵刃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几分。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那歌声,仿佛是一种会自我繁衍的瘟疫,迅速在整个神朝军营中蔓延开来。
韩信亲自下令,让所有投降的楚兵,都参与到这场盛大的“合唱”之中。他们被分成无数个小队,在神朝大军的保护下,散布到会稽城外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山头,每一个渡口。
一时间,数万人的歌声汇成了一片悲伤的海洋。
“一朝从军去,生死两茫茫。霸王一怒,白骨蔽平冈……”
“坑杀二十万,冤魂泣咸阳。家中老父母,谁人来奉养?”
“娇妻守空闺,夜夜断人肠。生子不见父,未语泪先淌!”
歌词变得越来越直白,越来越诛心。
它们不再仅仅是勾起思乡之情,更是在赤裸裸地控诉,是在叩问每一个楚军士兵的灵魂。
他们为之奋战的霸王,是一个坑杀二十万降卒的屠夫。
他们为之抛洒的热血,换来的却是家中父母无人奉养,妻儿夜夜哭泣。
他们的忠诚,他们的牺牲,值得吗?
这不再是思乡,而是怨怼。是对战争的厌倦,是对项羽暴行的恐惧,更是对自身命运最深沉的悲哀。
会稽城内,那座曾经金碧辉煌、如今却死气沉沉的宫殿里。
项羽猛地将手中的青铜酒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够了!”
他咆哮着,双目赤红如血。
那四面八方传来的歌声,如同无数条湿滑的毒蛇,钻进他的耳朵,啃噬着他的神经,让他引以为傲的霸气与意志,都开始出现裂痕。
他冲出宫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环顾着下方那些神情麻木、眼神躲闪的江东子弟兵。
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动摇,看到了他们脸上那与城外歌声如出一辙的悲戚。
就在此时,一阵骚动从城门方向传来。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是逃兵!抓住那个逃兵!”
项羽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身形一晃,整个人便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出现在了城门楼上。
只见几名巡逻的亲卫,正死死地按着一个试图顺着绳索玬下城墙的年轻士兵。那士兵拼命挣扎着,脸上满是泪水与绝望。
“放开我!我要回家!我不想死在这里!”
项羽一步步地走过去,他每走一步,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重一分。那股令人窒息的杀气,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他站定在那名逃兵面前,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你想回家?”
那士兵感受到了死亡的阴影,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却依旧哭喊着,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执念:“霸王!求求您,我娘病了,我……我想回家看看她!我不想再打了!”
“回家?”
项羽笑了,那笑容狰狞而扭曲。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乌骓”剑,剑身在火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芒。
“本王的江东,已经没了。”
“本王的天下,也快没了。”
“你……还想回哪个家?!”
话音未落,剑光一闪!
噗嗤!
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的弧线,重重地砸落在雪地里。
那无头的腔子,喷涌出的鲜血,溅了项羽一身。
他提着滴血的长剑,环顾着四周那些因极度恐惧而脸色煞白的士兵,发出了如同恶鬼般的嘶吼。
“听着!”
“从今日起,再有言退者,如此人!”
“再有敢唱那靡靡之音者,灭其三族!”
他的暴行,他的威胁,如同最凛冽的寒风,吹过了每一个士兵的心头。
歌声,似乎被镇住了。
哭喊,也消失了。
整个城头,陷入了一片死寂。
然而,项羽却没有从那些士兵的眼中,看到他想要的畏惧与服从。
他看到的,是一种比畏惧更可怕的东西。
是麻木,是疏离,是彻底的绝望。
他们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一个让他们走向毁灭的疯子。
那一刻,项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曾经将他与这八千江东子弟兵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东西,断了。
彻底断了。
他曾经是他们的神,是他们愿意追随至天涯海角的霸王。
而现在,他只是一个囚禁他们的、孤家寡人的暴君。
项羽缓缓地,松开了手中的剑。
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却仿佛没有察觉。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任由风雪吹打在他那张沾满鲜血的脸上。
四面楚歌,依旧在天地间回荡,像是为他,也为这座孤城,奏响的最后的葬歌。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与疯狂,开始在他心中滋生。
他缓缓抚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有一个古老而邪恶的声音,正在发出满足的低语。
“时机……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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