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同守望基地外那片湖泊的水位，在丰水期与枯水期之间平稳流转，悄无声息地刻下年轮。距离那场决定宇宙命运的终局之战，已过去五年。
曾经遍布伤痕的地球，如今已成为环网共识同盟内一颗璀璨的明珠，一个将原生自然、超现代科技与多元文明精髓完美融合的典范。城市如同有机生命体般在规划好的生态区域内生长，建筑会呼吸，能源近乎无限清洁，交通网络立体而无声。曾经的废墟之上，矗立起的不是冰冷的纪念碑，而是蓬勃的社区、研究中心和向所有同盟文明开放的交流学院。
陆沉的身体早已康复，达到了一个普通健康男性的标准，甚至因为常年坚持温和的锻炼和身处最优越的环境，比同龄人显得更为挺拔些。他依旧住在那个湖畔疗养院，这里如今已更像一个被精心打理的私人庄园，也是同盟内部一个心照不宣的圣地。
他拒绝了所有实质性的官职，只保留着荣誉首席顾问这个虚衔。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读书，阅读人类重新整理的历史，阅读星灵族充满隐喻的哲学诗篇，阅读岩核共同体那如同地质年表般厚重的技术典籍，甚至阅读由环网意志提供的、关于宇宙常数微妙波动的研究报告。他不再是为了力量或生存而学习，仅仅是出于好奇，出于对这片他亲手参与守护的星空最深沉的热爱。
偶尔，他会在李瑾的邀请下，去她在同步轨道上建立的环宇生命科学院做客，听她激动地阐述在某个遥远星云发现的新型前生命物质，或者观摩基于生命之种模板、在实验室环境下模拟出的原始海洋生态系统的演化。他看着李瑾眼中那永不熄灭的科学之火，知道文明的探索之翼，正飞向连他都未曾想象过的远方。
赵毅来访的频率固定，通常是在处理完一波繁重的同盟外交事务之后。他不再像战时那样紧绷，眉宇间多了沉稳与睿智，言谈间更多是关乎不同文明间文化融合的趣事，或是某个边缘星域申请加入同盟的评估进展。他很少再提过去的战争，仿佛那已是沉入历史深海的巨石，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同盟那不断扩展的星图与更加和谐的未来上。
陈涛依然是这里的常客，雷打不动。他肩上的将星又多了一颗，负责的防区囊括了小半个太阳系，但只要有空，他总会溜达过来，有时带点各地特产，有时只是单纯地拉着陆沉下两盘在他口中陶冶情操实际上总是被杀得片甲不留的围棋，或是继续他那收获寥寥却乐在其中的湖畔垂钓。他不再轻易红眼圈，但那份肝胆相照的兄弟情谊，沉淀得愈发醇厚。
这是一个宁静的黄昏，夕阳将天空渲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与瑰紫。陆沉、赵毅、陈涛三人，如同过去许多次一样，并肩走在湖畔那条荧光小径上。李瑾刚刚从科学院发来通讯，分享了一个关于在火星生态穹顶下成功培育出第一批适应外星土壤的花卉的喜讯，引得陈涛哈哈大笑，说下次要去火星搞个烧烤庆祝。
“说起来，”赵毅望着天际那轮逐渐清晰的、异常明亮的星辰，那是正在建设中的木星轨道船坞，未来同盟主力舰队的摇篮，“海拉尔人的代表团下周抵达，他们希望能在访问行程中，增加一个向平衡使者致敬的环节。我按照老规矩，替你婉拒了。”
陆沉微微点头：“谢谢。我更喜欢现在这样。” 他的目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那里，几条星光鳟跃出水面，鳞片反射着夕阳，划出银亮的弧线。
陈涛接口道：“嘿，那帮海拉尔人现在可了不得，靠着我们当初那点援助，自己鼓捣出了不错的行星防御系统，最近还在跟他们星系里另一种硅基生命体搞什么生态互补联盟，搞得风生水起。老赵，这说明咱们这套授人以渔的路子，走对了！”
赵毅笑了笑，没有反驳。这五年，类似海拉尔人这样的故事在同盟疆域内并不罕见。平衡协议像是一个无形的守护者和催化剂，在杜绝极端毁灭的同时，激励着文明依靠自身力量在多样性中繁荣。
三人走到小径尽头的一座矮丘上，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望见远方那座在暮色中灯火初上、如同镶嵌在大地上的水晶与森林之城的新都市。更遥远的天空，偶尔有造型优雅的星灵族小型舰船或涂装着环网标志的人类运输船无声滑过。
“有时候，还真觉得像做梦一样。”陈涛看着眼前的景象，难得地感慨了一句，“想想当年，在地下掩体里啃着压缩饼干，听着外面怪物嘶吼的日子再看看现在。”
赵毅负手而立，晚风吹动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不是梦。是我们是无数人，用血、泪、信念，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 他侧头看向身旁沉默的陆沉，“而带领我们找到这条路的人，就在这里。”
陆沉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摇了摇头：“路，是所有人一起走的。我，只是比较早地看到了岔路口，并且幸运地被大家推着，做出了选择。”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而坚定，“真正重要的，是选择之后，我们共同建造的这一切。”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赵毅和陈涛都明白他的意思。个人的辉煌终将归于历史，而文明在正确道路上生生不息的创造，才是对抗时间与虚无最强大的力量。
夕阳终于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余晖将天边的云彩染成暗金色的流苏。星辰开始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显现，清晰而宁静。
“走吧，”赵毅轻声道，“李瑾说科学院餐厅今天供应从岩核共同体那边引进的、味道像黑松露的地髓菇，去晚了可就没了。”
陈涛立刻来了精神：“那还等什么！快走快走！陆沉，今天你得尝尝，那玩意儿配刚才说的火星花卉酿的啤酒，绝了！”
陆沉看着两位战友，脸上露出了温和而真实的笑容。那笑容里，不再有背负世界重任的沉重，不再有失去力量的怅然，只有历经千帆过后，归于平凡的满足与平静。
“好。”他应道，最后望了一眼那片点缀着人造星光与自然星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深邃夜空。
然后，他转过身，与赵毅、陈涛一起，沿着来时的小径，向着那片灯火温暖、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城市方向，稳步走去。
他的身影融入暮色，并不高大，却异常沉稳。
传奇已然落幕，史诗归于寂静。
而生活，那平凡、琐碎、温暖且充满希望的生活，正伴随着整个文明迈向星海的脚步，奏响着一曲永不终结的未来序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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