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一天早晨,黑骑慎野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
刺眼的阳光像一把钝刀,生生劈开了我一片黑暗的视线。
“呃……”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不是家里那盏有些老旧的吊灯,而是简洁的现代吸顶灯。
接着,便是钻进鼻孔的味道,复杂又混乱,呕吐物的酸味在其中格外的明显。
没休息够的脑子像是被灌了铅一样又沉又懵,昨晚的记忆碎片像卡顿的幻灯片一样闪现:
被彩奈一通电话叫过来,推开她公寓门后,浓烈的酒气和一片狼藉的现场给我带来的冲击;她穿着皱巴巴的家居服,头发散乱,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对着电视里某个偶像男团成员指指点点,嘴里含糊不清地抱怨着相亲遇到的奇葩素食主义者要求她也吃素是“反人类罪行”;还有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醉眼朦胧地说“你这小鬼……不许走!听我说完!”最后一头栽倒在我肩膀上……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看向了身边,不出所料,是地板和睡在地板上衣冠不整的彩奈。
“啊,真是糟糕的人生风景。”
我扯开了自己黏在彩奈半袒露着的胸口上的视线,起身的时候控制着动作避免发出太大的声音,在桌子上面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嗯……周末这个时间起来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等一下,好像昨天才是周末来着……
正如手机上现在所显示的日期,现在已经是星期一了!
那一点困意瞬间被惊醒。
“喂!彩奈!再不起床要迟到了!”
“嗯……”
彩奈不满地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呻吟,从地板上坐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向我,打了个毫无形象可言的巨大哈欠。
“慎野……你怎么在我家里面?”
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吗?
“你应该马上起床并感谢我在你迟到前叫醒了你,而不是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从彩奈的衣柜里帮她把今天要穿衣服翻了出来,要问为什么这么熟练,当然是因为不止一次地帮她收拾过了。
“啊——好困……你背我去学校吧。”
彩奈像是没骨头似得又要往下倒。
“不要想这种贪得无厌的事,我还得回家换校服啊”
虽说我家和彩奈家仅仅只有一墙之隔。
“自己起来。”
我毫不怜香惜玉,双手穿过她腋下,把她硬生生架了起来
“可恶,赶紧给我恢复工作状态啊,你这废柴女!”
◇
虽然过程十分的曲折,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迟到。
“早上好!”
“哦……”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学生从我旁边走了过去,嗯,原来他不是在和我打招呼。
我的名字是黑骑慎野,是西风高校一名平凡的高中生,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这个“平凡”的定义,在经历了那场宿醉的清晨闹剧后,显得没什么可信度。
毕竟从一个三十岁单身女教师的公寓地板上醒来,并熟练地处理了她宿醉的遗留问题这种经历,无论如何也套不进“平凡高中生”的模板里。
不过在他人眼中,我依旧只是个成绩还尚可,性格稍显阴湿,存在感堪比石缝下的西瓜虫一样的男生,总是游离在高中生的主流之外,尤其是在“青春恋爱物语”方面。
当同龄的男生们热衷于讨论隔壁班女生的裙摆长度,为收到一张来自同级生的、字迹歪扭的情书而面红耳赤,或者在放学后的樱花树下笨拙地尝试牵手时……我内心升腾起的不是向往,而是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困惑,甚至有着一丝轻蔑?
是的,我对“同龄恋爱”这出在校园里日复一日上演的青春剧码提不起半分兴趣。
那种由荷尔蒙驱动的、未经世事打磨的悸动,不,冲动,在我看来相当浅薄,且充满了不确定性。
那些在走廊拐角偷偷交换便当、在体育仓库门口欲言又止的同窗,同龄女孩们精心修饰的可爱,或是故作成熟的姿态,像未成熟的青苹果,酸涩得引不起任何品尝的欲望。
我的视线,被一种截然不同的引力所捕获——是那种沉淀了岁月、打磨了棱角、散发着成熟知性与独立气息的女性。
更确切地说,就是那些行走在校园里,身负“教师”之名的成熟女性们。
彩奈,也是其中之一。
当然,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学校”这个规则森严的场所里,这种吸引力意味着什么。
无异于在雷区边缘跳华尔兹,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师生恋”的标签,足以瞬间摧毁一个学生和一个教师的全部声誉与未来。
可恶,我是多么地后悔自己没有早出生几年。
好在,在这片“遍地都是教职工”的、对我而言既是乐园也是炼狱的土地上,我还是找到了我的人生信条——将对所有美丽成熟女性的心动,严格定义为“仰慕”。
是的,仰慕,多么安全又体面的词汇。
它披着学生对师长的天然敬意的、合情合理的、无可指责的、纯粹的、崇高的、毫无杂念的……
总之,完美地掩饰住了我那颗在特定对象面前偶尔会不安分跳动的心脏,隔绝了所有可能被解读为“不纯”的危险信号。
嗯,如果没有不出意外,我便可以自我满足地怀抱着这样的“仰慕”心态一直到毕业,然后投入到大学校园里的下一场“仰慕”之中。
倘若……
那一件事没有发生……
◇
“黑骑同学。”
讲台上传来的声音,带着一种能将人从里到外冻住的穿透力,消解了我的困意。
啊,真是相当危险的信号。
“麻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这这信号来自高桥彩奈,我的数学老师,兼任班主任,总是梳着干练的高马尾,很自然地便能给人压迫感。
嗯,也就是今早上那个差点迟到了的废柴女。
现在站在讲台上的她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完全看不出来早上刚起来时的狼狈样子。
细框眼镜后的眼睛如同监视器一般精准,捕捉讲台下每一个试图开小差的灵魂,此刻,这种锐利的眼神已经牢牢锁定在我身上了。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站起来。
周围投来混杂着同情与幸灾乐祸的目光,我的内心却毫无波澜,不过是彩奈的日常点名环节罢了。
“不要磨磨蹭蹭的。”
明明昨天才在她公寓里帮她收拾了一堆空啤酒罐,听她抱怨了三个小时相亲遇到的奇葩男,今天就能在课堂上用这种看垃圾的眼神奖励我……呵,女人,尤其是三十岁还单身的女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教师的威严”?不,我觉得纯粹是更年期提前。
粉笔划过黑板,发出规律的沙沙声,我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钉在我的后颈上。
“步骤太繁琐,浪费时间。”
我刚写完最后一步,彩奈的声音就贴着耳朵响起。
不知何时她已站到我身后,带着淡淡的香水味,酒气倒是散得挺干净。
她拿起粉笔,在我冗长的解题过程旁唰唰几笔,便写出了更加简洁的解法。
“看到了吗?这才是效率。”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教室每个角落。
“脑子是用来思考最优解的,不是用来生产垃圾的,黑骑同学。”
事实上,我是故意选择这种复杂的解法的,毕竟我的作用也不过是抛砖引玉,要是一上来便给出最优解,那不是抢了您的活吗?
而且,愚蠢的表现还能杜绝要求我帮彩奈讲解的麻烦,完全是一举两得。
“是,高桥老师。受教了。”
我擦掉了我多余的解题过程,粉笔灰簌簌落下,粘在我指尖。
我面无表情地走回座位,无视了周围同学投来的、含义不明的目光——同情?幸灾乐祸?
无所谓,反正“被高桥女王当众鞭尸”这种事,对我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嗯,很美味的那种。
下课铃声很快响起,撕开了课堂的紧绷空气。
教室里爆发出解放般的喧闹,我慢吞吞地收拾着书本,眼角余光瞥见彩奈正动作利落地整理着教案。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急促,仿佛一秒也不想待在这个“存在着愚钝生物”的牢笼里。
然而,这脚步声却在我桌边停了下来。
“太愚钝了还真是对不起……”
这抱歉完全是本能的反应,比我抬头看向彩奈还要迅速。
“黑骑,”
彩奈的声音不高,却轻易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果然。
我心中毫无意外地叹了口气,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
周围投来的目光瞬间从幸灾乐祸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同情。
被高桥彩奈课后单独“召见”,在西风高校绝对能排进学生最不想体验的十大酷刑前三。
◇
教师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熟悉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我愿称这种味道为“压力”。
彩奈径直走向自己靠窗的办公桌,把教案“啪”地一声摔在桌面上。
“关门。”
她头也不回地命令,同时拉开椅子坐了下去,修长的双腿交叠,双手抱胸,标准的高压审讯姿态。
我依言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办公室没有别的老师在,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我走到她桌前站定,像个等待判决的囚徒。
就在我准备好迎接新一轮关于“课堂愚蠢解法”的批判时,彩奈却直接将某个东西扔给了我。
“拿着。”
“这是?”
落到我怀里的东西是一块三明治,和彩奈手中的是同款。
这算什么?难道是新型惩罚?用爱心早餐羞辱我?
“不吃早饭会影响工作的效率,这是基本常识,我也不希望你在我的课堂上因为低血糖而昏过去。”
彩奈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给我添麻烦。”
我差点又打算抱歉,然而却被彩奈地话给噎了回去。
“今天早上……谢了。虽然方法粗暴得像个搬家公司的小工。”
“这感谢听起来还真是一点都不坦诚啊。”
我拆开三明治的包装咬了一口,既然不是要批评我,那我自然也可以放松一点了。
“可惜不是您亲手做的,否则您在相亲市场上的价值就可以重新评估了,至少上升五十个百分点。”
“昨天晚上的酒气把你脑子里最后一点名为‘敬畏’的细胞都杀死了?”
彩奈语气平静,但是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再敢提‘相亲’这件事,我就让你知道数学不及格的人生阴影面积有多大。”
“啧,恼羞成怒了。”
成绩对我来说毫无价值,所以我毫不畏惧地迎上彩奈像是要吃人一般的目光。
“您看,这就是问题所在。明明可以好好说话,非要摆出一副女王的架势。怪不得那些相亲对象……”
“……吃饱了就赶紧滚,带着你那张欠揍的嘴一起,从我眼前消失。”
“是是是,遵命,高桥老师。”
我三两下解决了剩下的三明治。
“要帮你把垃圾一起带走吗?”
“随便你。”
“下次需要人形支架或者搬家服务,随时叫我,熟人可以打折。”
我拎起垃圾袋,转身就走,行动上毫不留恋,嘴巴也毫不留情。
“不过啊,高桥老师,熟人也是有保质期的,尤其是在三十岁以后,如果在相亲市场中有熟人的话,千万要抓紧时间。”
手刚搭上门把手,身后又传来了彩奈硬邦邦的声音,这次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今早上的事,你知道不能随便说出去吧?”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何况我也找不到说的机会。
和我扯上关系在西风高校十大酷刑榜上排第七。
“今天早上?”
我回过头,脸上努力摆出恰到好处的困惑。
“今天早上我不是按时到校,在课堂上‘荣幸’地聆听了您的教诲吗?还有什么事?”
彩奈盯着我,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几秒钟后,紧绷的脸部线条线条似乎缓和了一丝丝,随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认可了我的“失忆”。
“没有,快滚!”
我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将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背脊重重地靠上冰凉坚硬的走廊墙壁,我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伪装,也是一项技术活。
然而,就在这口气刚舒到一半时,一股几乎可以忽略的气息,却如同狡猾的藤蔓,猝不及防地缠绕上我的感官。
是彩奈的味道。
不是办公室里的“压力”气息,也不是课堂上那带着距离感的清冷香水味。
是更私密且更难以捕捉的……一种混合了昨夜残留的极淡的酒气,和她身上特有的如同冬日冷杉般的体香。
是何时沾染上的我不清楚,但绝对不会是在来到学校之后。
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画面:
彩奈毫无防备地靠在我肩上,散乱发丝扫过颈侧带来的微痒,还有她在地板上醒来时,那毫无防备的迷糊神情……与讲台上那个冷面毒舌、掌控一切的高桥老师,形成了令人眩晕的反差。
明明是在学校里照顾我的人,私底下却需要我来照顾的脆弱感……
危险!
我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不纯”的画面驱逐出去。
仰慕……只是仰慕而已……
“……真是要命。”
我深吸了一口没有彩奈存在的空气,低声慨叹了一句。
“绝对、绝对!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导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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