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漫长而屈辱。
王啸云低着头,如同行尸走肉,在无数道或鄙夷、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踉跄前行。玄衣卫如同押送囚犯般跟在他身后,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华山之巅的喧嚣和金光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死寂和冰冷。他空荡荡的剑鞘,每一次晃动都像是在嘲讽他失去的一切。
但他心中,却有一股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屈辱?有。
愤怒?有。
不甘?更有!
但所有这些情绪,都被一个更强烈的念头死死压住——活下去!拿到剩下的半只蛊!带她们离开!
他必须找到阿幼朵!
凭着记忆和之前打探到的零星信息,他绕开主道,向着五仙教可能驻扎的东面区域摸索而去。玄衣卫并未阻拦,似乎只要他不再靠近核心区域,便任由其自生自灭。
终于,在一片相对僻静、弥漫着奇异香气的树林外,他看到了五仙教那色彩斑斓的幡旗和守卫的苗疆武士。
“站住!什么人?!”守卫厉声喝问,刀已出鞘半寸。
王啸云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露出那张沾满泥灰却眼神异常平静的脸:“俺找圣女。俺……完成约定了。”
守卫显然认出了他(或许是之前钻胯爬行太过令人印象深刻),脸上露出讥诮的神色,但还是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那个真正的蓝蝎使者走了出来,眼神冷漠地看着他:“圣女让你进去。”
王啸云跟着她,走进营地最中央一顶最大的、装饰着繁复银饰和毒虫图案的帐篷。
帐篷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和蛊虫特有的气息。阿幼朵依旧赤着双足,坐在一张铺着华丽兽皮的椅子上,手中把玩着那条碧绿小蛇。她空洞的眼神落在王啸云身上,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榜,撕了?”她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王啸云摇了摇头:“没有撕。但……名器谱上,已经没有青冥剑和俺的名字了。效果……应该一样。”
他简单地将山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没有隐瞒自己交剑求生的屈辱过程。
阿幼朵听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偏了偏头,像是在理解这段话的意思。她怀中的碧绿小蛇吐着信子,竖瞳盯着王啸云。
旁边的蓝蝎使者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过了几息,阿幼朵才缓缓开口:“哦。这样啊。”
她似乎并不在意过程,只在意结果。她伸出纤细的手指,从那个小银壶中再次倒出另外半只碧光璀璨、生命力磅礴的母蛊子体。
“给你。”她随手一弹,那半只蛊虫便飞向王啸云。
王啸云小心翼翼地接住,感受到那蓬勃的生机,心中巨石终于落地一半!
“多谢圣女!”他躬身行礼,迫不及待地转身就想离开,去救林婉清。
“等等。”阿幼朵忽然叫住他。
王啸云身体一僵,缓缓回头。
阿幼朵空洞的目光在他空荡荡的剑鞘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他的眼睛,忽然问了一句:“没有了剑,你以后怎么办?”
王啸云愣住了,完全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他沉默了片刻,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总能……活下去的。”
阿幼朵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感兴趣,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继续逗弄她的小蛇。
王啸云不再迟疑,转身冲出帐篷,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那处恶臭的山坳!
当他气喘吁吁地冲回山坳时,发现林朝英依旧守在林婉清身边,但脸上却不再是绝望,而是带着一丝焦急和期盼。显然,她也听到了山巅的动静,知道王啸云还活着。
“王大哥!”看到他回来,林朝英立刻站起身,眼中充满了希冀。
王啸云没有废话,立刻将手中那半只碧磷母蛊子体,依照之前的方法,按入林婉清的眉心。
碧光大盛!
这一次,效果更加明显!
林婉清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声,脸色红润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一股强大的生机在她体内流转,驱散着最后一丝沉寂和阴霾!
“师姐!”林朝英激动地握住林婉清的手。
在王啸云和林朝英紧张的注视下,林婉清的眼皮挣扎了许久,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初时迷茫、空洞,随即迅速恢复清明、却带着深深疲惫和困惑的眸子。
她看了看泪流满面、激动不已的林朝英,又看了看旁边一脸紧张、衣衫褴褛的王啸云,最后看向周围这肮脏恶臭的环境,秀眉微蹙,声音沙哑而虚弱:“朝英……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师姐!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林朝英喜极而泣,语无伦次。
王啸云也长长松了一口气,浑身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成了!终于救醒她了!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屈辱,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回报。
他简单地将之后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林婉清被剑魄反噬、影刹阴谋、以及他们逃到华山的经历,快速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自己求药所付出的具体代价。
林婉清听得脸色变幻,尤其是听到藏剑山庄剧变、父亲被软禁时,更是美目含泪,银牙紧咬。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
“多谢……王少侠……救命之恩。”她看向王啸云,眼神复杂,充满了感激和愧疚。她虽昏迷,但潜意识似乎能模糊感知到外界的一些片段,知道这个少年为了救她,必定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王啸云摆摆手,打断她:“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华山不能再待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他神色凝重:“俺交出了青冥剑,暂时稳住了天机阁和明面上的仇家,但暗影楼、幽冥谷那些家伙绝不会死心!他们很快就能查到我们的踪迹!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前,远走高飞!”
“去哪?”林朝英急忙问道。师姐刚醒,身体虚弱,能去哪里?
王啸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北漠!”
“北漠?”林朝英和林婉清都是一怔。那里是苦寒之地,环境恶劣,远离中原武林,是朝廷流放犯人之所,也是无数走投无路的江湖人最后的避难所。
“对,北漠!”王啸云重重点头,“只有那里,天高皇帝远,各方势力的触角难以深入,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他看向林婉清:“林师姐,藏剑山庄你是回不去了。叶仲秋绝不会放过你。跟我们一起走吧,等养好伤,从长计议!”
林婉清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虽落魄却依旧带着一股韧劲的少年,又看了看满脸担忧的师妹,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事不宜迟!
王啸云立刻动手,将山坳里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痕迹清理干净。然后,他和林朝英搀扶起依旧虚弱的林婉清,借着夜色和华山脚下依旧混乱的掩护,如同三只受伤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向着北方潜行。
他们不敢走官道,专挑荒僻的小路和山林。王啸云将之前藏起来的最后一点钱财拿出来,在一个偏僻的村落买了一辆破旧的驴车和一些粗粮清水,让林婉清能够躺在车上休息。
一路向北,风餐露宿,提心吊胆。
每一声马蹄,每一个路人的目光,都让他们心惊肉跳。
幸运的是,或许是因为华山盛会刚刚结束,各方势力注意力尚未完全转移;或许是因为王啸云交出了青冥剑,失去了最大的价值;又或许是他们的逃亡路线足够隐蔽……预想中疯狂的追杀并未立刻到来。
但王啸云不敢有丝毫大意,日夜兼程,尽可能地远离华山,远离中原武林的中心。
地势渐渐变得平坦荒凉,绿色越来越少,风沙越来越大。
气候也变得寒冷干燥。
他们终于进入了北漠的地界。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枯黄的芨芨草在风中摇曳,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苍黄一色。狂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破旧的驴车在崎岖的道路上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林婉清的身体在碧磷蛊和调养下,渐渐恢复了一些,但依旧虚弱,需要裹着厚厚的毯子抵御风寒。林朝英也憔悴了许多,但眼神却愈发坚韧。
王啸云驾着车,眯着眼,望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荒原,脸上被风沙刻出了粗糙的痕迹。他空荡荡的剑鞘早已不知丢在了何处,怀中的黑铁块依旧沉寂。
失去了青冥剑,他仿佛失去了一半的力量,但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却在他体内悄然滋生。
屈辱、愤怒、不甘、守护……种种情绪被北漠的风沙磨砺着,沉淀着。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但他知道,他们活下来了。
这就够了。
驴车缓缓前行,在苍茫的天地间,留下两道浅浅的、很快就会被风沙掩埋的车辙印。
仿佛预示着,一段旧的传奇已然落幕。
而一段新的、充满未知与艰险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风,呼啸着,吹过旷野,也吹过少年空荡的袖管和愈发坚定的眼眸。
北漠,我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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