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衙门的签押房内,烛火摇曳,将萧绝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卷宗,正是关于婢女小蝶的初步调查报告。
侍卫统领秦风垂手肃立一旁,低声禀报着调查细节:
“王爷,已查实。小蝶,本名李蝶儿,淮南道濠州人士,父母早亡,由远房叔婶养大。去年淮水泛滥,其叔婶携子逃荒,将她卖与人牙,辗转至京城,于去年腊月入百花楼为杂役。身世简单,背景清白,在京城并无亲故,亦未发现与任何复杂势力有所牵连。”
萧绝的目光落在卷宗上“淮南道濠州”几个字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千里之外的普通农家女,入百花楼不足一年,接触的无非是楼里的姑娘、杂役和少数低阶管事。这样一个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的女子,为何会引来杀身之祸?甚至死后还要被精心伪装成花魁的模样?
“百花楼内部,与她相熟之人,排查得如何?”萧绝问道,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秦风回道:“根据目前询问到的百花楼幸存杂役、龟公所言,小蝶性情内向,不善言辞,平日只管洒扫庭院、浆洗衣物等粗活,与楼里大多数姑娘并无深交。唯一交往稍密的,便是花魁牡丹的贴身侍女翠浓。有杂役曾见二人偶尔在后院角落低声交谈,但具体所谈何事,无人知晓。”
翠浓……又是翠浓。
这个失踪的侍女,如同一个关键的线头,揪住了整个谜团的一端。
“翠浓的下落,可有进展?”
“尚无。”秦风摇头,“已将她的画像分发各处城门及水路码头,并悬赏搜寻,目前尚无回报。此人如同泥牛入海。”
萧绝沉默了片刻。一个杂役,一个侍女,两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女子,却似乎牵扯进了一桩需要杀人焚尸、李代桃僵来掩盖的秘密之中。这秘密,定然非同小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放在卷宗旁边的那幅画像——云芷所绘的小蝶画像。画中女子眉宇间的轻愁与那颗栩栩如生的泪痣,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不可否认,这幅画像在此案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若非此画,官府至今仍会将那焦尸误认为是牡丹,查案方向将南辕北辙。从结果来看,云芷的“画技”,确实精准地指认了死者身份,并间接揭示了案件背后可能存在的阴谋。
但是……
萧绝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拿起那份关于小蝶身世的报告,又看了看那幅画像。一个来自千里之外、入京不足一年的杂役婢女,云芷是如何能仅凭一堆焦骨,就如此精准地还原其容貌,甚至连眼角一颗不甚起眼的泪痣都分毫不差?
这真的只是“家父所授皮毛”和“侥幸”所能解释的吗?
他回想起云芷在殓房中的表现——那种超越常人的冷静,那种审视尸体时近乎冷酷的专注,那种下笔时不容置疑的精准……这一切,都与卷宗里描述的、那个性情怯懦、辗转为奴的罪臣之女形象,格格不入。
巧合?
萧绝从不相信过多的巧合。
或许,她真的拥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识骨辨貌之能。但这份能力背后,是否隐藏着其他秘密?她主动介入此案,是真的“不忍见死者蒙冤”,还是想借此机会,摆脱官奴的身份,甚至是……为云家旧案做些什么铺垫?
他不能排除任何一种可能。在权力场中浸淫多年,他见过太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背后往往盘根错节,牵扯着巨大的利益与阴谋。
“王爷,”秦风见萧绝久久不语,试探着开口,“那云芷……是否要提审?或许她能提供更多关于小蝶的线索?”毕竟,人是她“画”出来的。
萧绝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不必。”他声音冷淡,“一幅画像,已属侥幸。她若真能未卜先知,洞悉内情,反倒可疑。”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雨已经停了,但乌云仍未散尽,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下惨淡的清辉。
“此案关键,在于翠浓,在于牡丹的真实下落,在于小蝶因何被害。”萧绝缓缓道,“云芷的画,指出了一个方向,但路,还需我们自己走。”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加派人手,扩大搜寻范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同时,暗中调查百花楼东家以及可能与牡丹交往密切的权贵,看看近来可有异常动向。小蝶家乡那边,也派可靠之人去细查一番,看看是否另有隐情。”
“是!”秦风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那云芷……如何处置?继续关押?”
萧绝沉吟片刻。云芷就像一颗不知是明珠还是鱼目的棋子,突兀地落在了棋盘上。弃之,恐失奇效;用之,又恐反噬其身。
“暂且关着。”他最终做出了决定,“严密看守,一应饮食起居,皆需仔细检查。没有本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他需要时间,来验证这幅画像带来的线索是真是伪,也需要时间,来看清这个名叫云芷的女子,究竟是人是鬼。
“属下明白。”秦风躬身退下,签押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萧绝独自立于窗前,负手而立。他的脑海中,却不期然地再次浮现出云芷执笔作画时的侧影——苍白,脆弱,却又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坚定与专注。
“云芷……”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眸色深沉如夜。
你画出这幅画像,究竟是打开了真相之门,还是……释放了更深的迷雾?
而在阴暗的牢房之中,云芷对萧绝的怀疑与评估一无所知。
她正借着走廊尽头那点微光,小心翼翼地摊开掌心。那里,是从碗底抠下来的一小片、被揉得极紧的、几乎看不见的纸屑。
她用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将纸屑展开。上面,只有两个用极细的炭笔写下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
“账册”。
云芷的心,猛地一缩。
账册?什么账册?是小蝶的?还是百花楼的?亦或是……与那失踪的牡丹和翠浓有关?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像是一道微弱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脑海中某些模糊的猜测。
小蝶之死,翠浓的失踪,牡丹的消失,一场精心策划的大火……这一切,会不会都与这“账册”有关?
那个送饭的老妇,是谁的人?为何要冒险给她传递这个消息?
是友?是敌?
她将这片微不足道的纸屑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握住了一个更深的、危机四伏的谜团。
牢房内外,疑影重重。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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