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夜,在表面渐趋的平静下,藏着比往日更深的汹涌。白日的喧嚣与尘埃,仿佛都沉淀到了这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唯有廊下巡夜侍卫规律而轻缓的脚步声,偶尔划破这片寂静。
东偏殿内,烛火通明。
云芷独坐于书案前,那本暗青色的《画皮师札记》摊开在她面前。她没有再去看那些关于技法的晦涩记载,也没有去深究那被撕去尾页的遗憾,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开篇那两行如同诅咒又似预言的字迹上:
“画皮画骨难画心,七笔绘尽天下狱。
血脉苏醒之日,宿命轮回之时。”
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纸页,她能感受到一种跨越时空的共鸣在血脉中低吟。百花楼那具焦黑的骸骨,金殿之上泥塑重现的容颜,李维崩溃的供述,皇帝那句意味深长的“到此为止”……这一切,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将她一步步推到这个位置,推到这个身份面前。
画皮师。
她不再是那个只求安稳、渴望自由的异世孤魂。她的笔,蘸着的不仅是墨,更是沉甸甸的宿命与责任。那“七笔”是何意?“天下狱”又指向何方?这一切,都与那隐匿在金光之后、连帝王都暂且按下的裕王,与那神出鬼没、手段狠辣的“影阁”,有着怎样的关联?
她合上札记,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那支无人持握、自行勾勒出萧绝轮廓的画笔。那个男人……在这场已然揭幕的宿命轮回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烛火在她清亮的眸中跳跃,映出一种混合着迷茫、坚定与隐隐兴奋的光芒。前路未知,凶险莫测,但她的心,却奇异地安定下来。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头而上。她要看看,这所谓的宿命,究竟要引她走向怎样的终局。
与此同时,王府深处,一间唯有萧绝方能开启的密室内。
这里没有窗户,四壁皆是冰冷的巨石砌成,仅凭墙壁凹槽内数颗硕大的夜明珠提供着清冷的光辉,将室内映照得如同白昼,却毫无暖意。空气里弥漫着陈旧书卷与淡淡防蛀草药的气息,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过往的沉郁。
萧绝没有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而是静立于密室最里侧的一面墙壁前。墙上别无他物,只悬挂着一幅尺幅不大的画像。
画中是一位宫装女子,容貌并非倾国倾城的绝色,却眉目温婉,气质娴静如水,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淡淡哀愁的笑意。她坐在一丛兰花旁,指尖轻抚琴弦,姿态优雅而寂寥。这是他的母妃,敏懿皇贵妃,在他十岁那年“郁郁而终”的生母。
这幅画,是母妃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他曾无数次在这画前驻足,怀念那早已模糊的温暖,痛恨那夺走母亲的、名为“郁结”的病症。
然而今夜,他的目光却并未流连于母妃温婉的眉目,而是死死地、近乎狰狞地,盯住了那画像的笔触!
以往,他沉浸在思念与悲痛中,从未如此细致地审视过画技本身。可今夜,在经历了金殿上云芷那神乎其技的“骨韵重现”之后,在察觉到她身上那非同寻常的迷雾之后,某种惊人的既视感,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了他的脑海!
这画……这勾勒衣袂线条的起转承合,这渲染面部光影的细腻层次,这处理发丝细节的独特笔意……虽然整体风格更显宫廷画师的规整与含蓄,但某些核心的、难以模仿的笔锋习惯,尤其是眉眼处那种试图捕捉“神韵”而非单纯“形似”的意图……
竟与云芷作画时的笔触风格,有着惊人的、近乎同源的神似!
不可能!
萧绝的呼吸骤然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母妃这幅画像,据说是她生前一位交好的宫廷画师所作,那位画师在母妃去世后不久也染病身亡。时间已过去十年有余!
云芷年方几何?她怎会与十年前的宫廷画师有牵连?除非……除非这并非巧合!除非云芷那身非凡的画技,与她神秘的身世,本就与宫廷、与十年前、甚至与母妃之死,存在着某种他尚未知晓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画皮师……云芷查阅的那些禁忌杂书……她身上苏醒的“血脉”……
一个可怕的、令人血脉贲张的猜想,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心脏!难道母妃的“郁郁而终”,根本就不是病?难道也与那“画皮师”,与那背后的阴谋有关?云芷的出现,究竟是巧合,还是……这盘跨越了十年、甚至更久的大棋中,早已注定的一步?
他猛地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画中母妃那带着哀愁笑意的唇角,又在最后一刻生生顿住,攥成了拳,骨节因用力而发出瘆人的脆响。
冰冷的怒意与滔天的疑云,在他眼中疯狂翻涌。
百花楼案的“结”,在此刻看来,不过是一首宏大乐章突然中断后,留下的刺耳余音。焦骨虽已入土,但其引发的回响,却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震荡出更深、更黑暗的谜团。
密室内,夜明珠清冷的光辉笼罩着萧绝孤峭而紧绷的背影,与墙上那幅笔触神似云芷的母妃画像,构成一幅充满无声呐喊与巨大悬念的画面。
而在东偏殿,云芷吹熄了最后一盏烛火,于黑暗中睁着眼,感受着血脉中那份苏醒的力量,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焦骨余音,未尽。
新的谜团,已如幽灵般,悄然浮现。
下一卷,《双生迷局》的序幕,就在这沉凝的夜色中,无声拉开。
(第五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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