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这个名字,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朝堂与后宫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更汹涌的暗流已在无人可见的深处疯狂涌动。皇后一党虽暂时被萧绝强势压制,但“妖女祸乱宫廷”的流言如同阴沟里的苔藓,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悄然滋生、蔓延。与此同时,关于萧绝“公私不分”、“纵容妖女干预天家血脉”的弹劾密奏,也开始悄然出现在皇帝的御案之上。
澄瑞堂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萧绝将一份由心腹抄录的弹劾奏章副本掷于书案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烛光下,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如同冰封的湖面,唯有眼底深处跳跃着压抑的怒火。
“他们倒是迫不及待了。”他声音冷峭,不带一丝温度,“手段还是这般上不得台面。”
云芷站在一旁,目光扫过奏章上那些诛心的字眼——“身份卑贱”、“蛊惑亲王”、“妄断天家血脉”、“其心可诛”……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她最敏感的处境。她面色平静,袖中的指尖却微微收紧。这些指控,虽在意料之中,但亲眼所见,依旧让人心头发寒。
“王爷,”她抬眸,看向萧绝,“民女留在京城,恐会成为众矢之的,徒增烦扰,亦会拖累王爷。”
萧绝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何尝不知,将她留在京城,便是放在暗处任由那些暗箭攻击。寻访皇子之事已到关键处,京城这潭水却被搅得越来越浑,有人显然不想让他们顺利查下去。
“本王已有决断。”他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白墨此人,关系重大,仅凭暗卫传信,难以窥其全貌,亦难辨其真伪。本王需亲自南下,一探究竟。”
云芷心下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然,萧绝接着道:“你随本王同去。”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扬州路远,情况不明,若那白墨真是目标,其容貌、神态、言行举止,皆需你这双能‘绘骨辨魂’的眼睛亲自观察、确认。仅凭几张画像和几句描述,终究隔了一层。况且……”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京城已非安全之地。皇后与裕王绝不会坐视我们寻到皇子。你留在这里,本王无法分心他顾。”
最后这句话,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关切,与他平日冷硬的作风截然不同。云芷听在耳中,心头微震。他并非仅仅需要她的能力,更是在保护她的安全。
“以何名目?”云芷问得直接。亲王无诏离京已是大事,更何况带上她这个正处于风口浪尖的“画师”。
萧绝早已思虑周全:“本王会向父皇请旨,言明江南盐务似有蹊跷,需亲自巡查。至于你——”他看向云芷,目光锐利,“便是靖王府的画师,随行记录沿途风土民情,绘制《南巡图卷》,以备陛下御览。此乃惯例,无人能置喙。”
云芷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民女明白了。”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既能摆脱无休止的攻讦,也能亲赴一线,追寻线索。只是,前路莫测,那远在扬州的白墨,是希望,也可能是更大的陷阱。
接下来的几日,澄瑞堂表面一切如常,暗地里却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南下事宜。一切都在极度隐秘中进行,对外只宣称靖王偶感风寒,需静养数日,暂不见客。
离京的前夜,细雨霏霏,悄无声息地浸润着皇城的每一片琉璃瓦。云芷独自在东暖阁内整理行装,她的物品极少,几件换洗衣物,一套必不可少的画具,以及那本以特殊药水处理过、看似寻常杂记的《画皮师札记》。窗外雨声淅沥,敲打着她的心绪。此次南下,吉凶未卜,但为了那线希望,也为了自身安危,她别无选择。
翌日黎明前,天色墨黑,雨已停歇,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寒意。数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靖王府角门,融入了京城尚未苏醒的街道。没有仪仗,没有护卫明火执仗,只有二十余名扮作寻常家丁、伙计的暗卫精锐,分散在车队前后左右,眼神警惕如鹰隼。
云芷坐在其中一辆马车里,车厢内陈设简单,却铺着厚厚的软垫,角落还放着一个小巧的暖炉,驱散着清晨的寒冷。她撩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笼罩在朦胧晨曦中的街景,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怅惘与决绝。这座困了她许久,也给了她短暂庇护的皇城,正被逐渐抛在身后。
萧绝骑马行在车队最前方,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墨色大氅,并未乘坐亲王规制的车驾。他身姿挺拔,目光平视前方,冷峻的侧脸在渐亮的天光中如同刀削斧凿。离京巡查盐务的旨意已下,但真正的目的,只有他们核心几人知晓。
车队出了城门,速度陡然加快。官道两旁是枯寂的田野和萧索的林木,冬日的景象显得有些苍凉。车轮碾过潮湿的路面,发出单调而持续的辘辘声响。
云芷放下车帘,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脑海中,那幅《江湖图》中锐利的眼眸,与柳贵妃含泪嘱托时那殷切的神情,交替浮现。还有那颗至关重要的、眉心偏右的朱砂痣。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微微一顿,外面传来侍卫低沉的禀报声:“王爷,已至运河码头,船已备好。”
云芷睁开眼,深吸一口气,掀帘下车。
冰冷的、带着水汽的河风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眼前是宽阔的运河,水流平缓,码头上停泊着不少船只。其中一艘中等规模的官船并不起眼,但云芷注意到,船体吃水线颇深,船工们动作矫健沉稳,眼神锐利,显然并非寻常仆役。
萧绝已率先踏上了跳板,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云芷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扶住侍女伸来的手,稳步跟上。跳板微微晃动,脚下是流淌不息的河水,前方是迷雾重重的江南。
当她双足踏上甲板的那一刻,意味着这场以“记录风土”为名的南下暗访,正式拉开了序幕。京城的风波被暂时抛在身后,而扬州的谜团与风险,正伴随着运河的水汽,缓缓扑面而来。
船帆缓缓升起,在冬日的寒风中鼓胀。官船解缆离岸,顺着水流,向着南方,向着那未知的“白墨”,向着那可能决定许多人命运的真相,悄然驶去。
(第七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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