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死寂如同实质，沉沉压在每个角落。云芷的呼吸已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胸膛的起伏间隔越来越长，那张苍白的面容上，最后一丝血色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走，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灰败。老太医战战兢兢地再次诊脉后，匍匐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王爷……云画师脉象……已如游丝……老夫……回天乏术……”
最后四个字，如同丧钟，在萧绝耳边轰然炸响。
回天乏术……
他看着榻上那人，仿佛一朵正在急速凋零的花，生命力正从他指缝间无情溜走。萧寒带来的关于“离魂散”的消息，虽然指明了方向，但寻找下毒之人、获取心头热血需要时间，而云芷……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不能再等，也……等不起了。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权衡，在即将彻底失去她的恐惧面前，轰然崩塌。
“滚。”萧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冰冷。
太医和宫人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将这片死寂的空间彻底留给他。
殿门合上的轻响，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萧绝一步步走到榻边，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他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抚过云芷冰凉的脸颊，那触感让他心脏骤缩，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不会让你死。”他低声说，像是在对她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绝不。”
他猛地直起身，眼神变得决绝而疯狂。他走到偏殿内侧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壁前，手指在几块特定的墙砖上按照某种复杂的顺序依次按下。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墙壁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露出后面幽深向下的石阶。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和某种奇异香料的气息弥漫出来，带着岁月沉淀的冰冷。
这是只有历代靖王才知道的、建于宫中的紧急密道之一，通往一处绝对隐秘的皇室密室。
萧绝毫不犹豫地踏入其中，墙壁在他身后悄然合拢。
密道内光线昏暗，只有镶嵌在壁上的夜明珠散发出幽幽冷光。石阶潮湿冰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世隔绝的腐朽感。萧绝沿着石阶快步向下，腿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毒素带来的麻痹感也愈发清晰，但他浑然不顾。
密室不大，四壁皆是坚硬的黑石，里面只摆放着几个紫檀木架，上面陈列着一些卷轴、玉盒，以及几件样式古朴、气息晦涩的器物。这里存放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萧氏皇族世代传承的一些绝不能见光的秘密，以及……一些被列为禁忌的力量。
萧绝的目光直接落在最内侧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铁盒上。那铁盒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道已经变成暗褐色的、干涸的血痕封印，如同某种活物般微微搏动，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皇室禁术——“生死相随契”。
他走上前，指尖划过那道血痕封印，一股冰寒刺骨的感觉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同时，一段被刻意遗忘的、属于父皇的沉重告诫，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绝儿，此物……乃我萧氏先祖于立国之初，得异人所授，蕴含逆转生死之伟力，亦承载着噬魂蚀骨之诅咒。其力可共享生命，分担伤害，令垂死之人焕发生机。然，欲成此契，施术者需承受剜心剔骨之痛，以自身魂魄为祭，引动契约之力。一旦结成，二人命运彻底相连，同生共死，再无反悔之余地。非至情至性、面临绝境者，万不可动用！切记！切记！”
同生共死，再无反悔！
父皇当年提及此物时，那凝重乃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神情，至今仍清晰地印在萧绝心中。这是最后的底牌，是连皇室都视为双刃剑、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忌力量。动用它，意味着他将自己的生命毫无保留地与另一个人捆绑，从此荣辱与共，生死同行。一旦云芷有任何不测，他也将随之陨落。
值得吗？
这个念头只在萧绝脑中存在了一瞬，便被彻底碾碎。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他愿意。
为了那澄瑞堂画室里专注作画的侧影，为了那火海中决绝洒出颜料粉末的眼神，为了那跨越千里送至北境的《安神图》，更为了此刻榻上那气息奄奄、让他痛彻心扉的人儿。
他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按在了那道血痕封印之上！
“嗤——”
仿佛烙铁烫入血肉的声音响起！那道暗褐色的血痕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一股狂暴而古老的力量顺着他的手臂疯狂涌入体内！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穿刺他的经脉，撕扯他的魂魄！远比腿上的刀伤和毒素要痛苦千百倍！
萧绝闷哼一声，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但他按在铁盒上的手，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松动。
鲜血，从他掌心与封印接触的地方渗出，滴落在冰冷的黑石地面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铁盒上的血痕封印在吸收了他的血液后，开始如同活物般蠕动，最终缓缓消散。铁盒“咔”一声，自动弹开。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卷非丝非帛、触手冰凉、颜色暗沉的古老卷轴。卷轴表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书写着扭曲复杂的符文，那些符文仿佛拥有生命，在幽暗的光线下微微流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萧绝拿起卷轴，触手的瞬间，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晦涩的信息流强行涌入他的脑海——那是关于“生死相随契”的完整施展方法，以及……那令人灵魂颤栗的反噬警告。
他闭上眼，强行消化着这些信息，脸色愈发苍白，但眼神却愈发坚定。
他拿着卷轴，转身，一步步走出密室，重新回到偏殿。
榻上，云芷的气息已经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
萧绝走到榻边，深深地看着她，然后将那古老的卷轴在她身边缓缓展开。
暗红色的符文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纷纷脱离卷轴表面，悬浮于空，围绕着两人缓缓旋转，散发出幽幽的红光，将整个偏殿映照得诡异而神秘。
萧绝割破自己的手腕，任由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卷轴中央那个最为复杂的核心符文上。
鲜血融入符文的瞬间，所有悬浮的符文骤然光芒大盛！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洪荒远古的庞大力量，以卷轴为中心，轰然爆发！
萧绝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然后强行撕裂出一部分！那种痛苦超越了肉体的极限，让他眼前一黑，几乎瞬间昏厥过去。但他死死咬着牙，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引导着那股被撕裂出的灵魂之力，以及自己磅礴的生命精气，通过悬浮的符文桥梁，源源不断地渡向榻上那具即将冰冷的躯体。
红光将两人彻底笼罩。
萧绝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逝，腿上的伤口剧痛加倍，毒素带来的麻痹感也变得更加清晰。但同时，他也能“看”到，一丝微弱的、属于云芷的生命之火，在那磅礴力量的滋养下，如同风中残烛被护住，停止了熄灭的趋势，甚至……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契约，正在生效。
代价，是他与她，从此命运交织，生死与共。
他看着红光中云芷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的睫毛，染血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极淡、却带着无比满足的弧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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