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的捷报,如同冲破北境阴霾的第一缕炽热阳光,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信使背插三根染血雉翎,马蹄踏碎长街的寂静,直入宫闱,那一声声高亢的“北境大捷——靖王殿下破敌于黑风坳,焚毁敌酋祭坛,斩首数千——”的呼喝,瞬间点燃了这座古老皇城的激情。
市井街巷,酒馆茶楼,欢呼声、爆竹声此起彼伏。压抑了太久的恐慌与担忧,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对靖王萧绝的无上推崇与对国运重振的狂热期盼。说书人迫不及待地开始编撰黑风坳之战的传奇,靖王殿下如何英明神武,用兵如神,而其中隐约流传出的关于一位“画笔军师”以奇术破敌的片段,更是为这场大捷蒙上了一层神秘而引人遐想的色彩。
金銮殿上,皇帝手持捷报,连日来因边境不稳而积郁的阴霾一扫而空,龙颜大悦,笑声洪亮震梁。
“好!好一个萧绝!真乃朕之肱骨,国之柱石!”皇帝抚掌大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欣慰,“黑风坳大捷,焚其邪坛,破其妖阵,扬我国威,壮我军魂!传朕旨意,北伐大军所有将士,赏赐加倍!靖王萧绝,加封太子太保,赐丹书铁券,其麾下有功将领,兵部据功叙录,不得有误!”
先前因萧绝擅离北境帅位而产生的些许微词,在这实打实的赫赫战功面前,彻底烟消云散。甚至有善于揣摩圣意的官员已然出列,高声颂扬陛下知人善任,靖王忠勇无双,实乃天佑大梁。
朝堂之上一片歌功颂德,喜气洋洋。
然而,在这普天同庆的热浪之下,几股潜流却悄然涌动着。
皇后面上带着母仪天下的得体笑容,附和着皇帝的喜悦,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藏在广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一串光滑的玉珠,指节微微泛白。萧绝的声望越高,对她和她的儿子而言,便越是碍眼。尤其是那隐约传来的关于“画笔军师”的传闻,更是让她心底警铃大作。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来自于慈宁宫的反应。
就在皇帝封赏的旨意颁下后不久,太后身边的掌事大太监亲自来到了金殿之外,言称太后娘娘于佛堂闻此捷报,心甚慰之,特从私库中挑选了一批上好的佛经、法器,并一些珍稀药材,命人即刻送往北境,犒赏靖王及有功将士,愿佛法庇佑,将士平安,边境永固。
消息传出,众人皆赞叹太后娘娘慈悲为怀,心系将士,即便是对并非亲生的靖王,亦如此关怀备至,实乃后宫典范。
皇帝的赏赐与太后的“关怀”,如同两道规格迥异却同样引人瞩目的洪流,汇合在一起,由专门的钦差队伍,浩浩荡荡地运出了京城,一路向北而去。
……
北境大营,胜利的喜悦同样弥漫,但相较于京城的喧嚣,这里更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疲惫与肃杀。营地里弥漫着伤药与血腥混合的气味,将士们虽然士气高昂,却也难掩连日征战后的憔悴。
皇帝的封赏圣旨和太后的犒赏物品几乎是前后脚送达。
中军大帐内,萧绝跪接圣旨,神色平静,无喜无悲。加封太子太保,丹书铁券,这些常人眼中梦寐以求的殊荣,于他而言,不过是迟来的、且远远不足以抵消心中血债的虚名。他更在意的,是皇帝对麾下将士的厚赏,这能抚慰那些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儿郎。
然而,当太后的赏赐清单被呈上时,帐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
清单上罗列着:《金刚经》、《法华经》等手抄佛经百卷;鎏金佛像数尊;开光念珠、玉如意等法器若干;还有百年老参、雪山灵芝等珍贵药材……琳琅满目,无一不彰显着太后“慈悲”与“关怀”。
萧绝看着那份清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握着清单边缘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冰冷的眸光深处,仿佛有冰川在无声地崩裂。
佛经?法器?
是在超度她自己的罪孽?还是试图用这虚伪的慈悲,来安抚他这颗复仇之心?
云芷站在他身侧,目光扫过那份清单,秀眉微不可察地蹙起。她能通过契约,清晰地感受到萧绝那冰封外表下,汹涌着何等蚀骨的讽刺与杀意。她轻轻抬手,看似无意地拂过那些被抬进来的、装着佛经法器的箱笼。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一个装着念珠的锦盒时,一股极其隐晦的、与那敌军玉佩同源的阴冷气息,如同毒蛇般猛地刺向她的灵觉!
不是来自于念珠本身,而是来自于锦盒内衬的某种……隐藏的符纹!
云芷的手指倏然收回,背在身后,指尖微微发麻。她抬起头,与萧绝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无需言语,契约已然传递了信息。
太后的“关怀”,果然不简单。这不仅仅是虚伪的表演,更是一次精心的试探,甚至可能是一次……隐藏的监视或诅咒!
萧绝眼底的寒意更盛。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些赏赐面前,随手拿起一卷《金刚经》,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经卷表面,声音平澹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嵴背发凉的意味:
“太后娘娘,真是……有心了。”
他放下经卷,对负责接收赏赐的军需官吩咐道:“将太后赏赐的药材分发给伤兵营,务必用到实处。至于这些佛经法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箱笼,“暂且入库,妥善保管。待本王得暇,必当……亲自‘拜读’,细细‘感悟’太后娘娘的‘慈悲’。”
军需官领命而去。
帐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萧绝负手而立,望着帐外晴朗的天空,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虚空,落在了那座遥远的、佛香缭绕的慈宁宫。
捷报传京,赏赐如流水。
但这流水之下,涌动的却是更加深沉、更加致命的暗潮。
太后的伪善,国师的阴影,并未因一场胜利而消散,反而因为这一次“关怀”,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迫不及待。
(第20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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