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封赏的余波尚未平息,那“镇北王”的殊荣与“御前首席绘师”的破格擢升,如同两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京城权贵圈层中激荡起层层叠叠、心思各异的涟漪。然而,这表面的喧嚣之下,另一道来自宫廷最深处的旨意,已悄然而至。
回京次日,慈宁宫的掌事太监便出现在了修缮一新、更显威仪的镇北王府门前。依旧是那副谦卑到近乎完美的笑容,传达着太后的口谕:太后娘娘于宫中设下小宴,特为镇北王凯旋洗尘,亦为云绘师得沐皇恩贺喜,请王爷与云绘师务必赏光。
旨意来得很快,快得几乎没有留给萧绝和云芷太多准备的时间。这看似合乎情理的“关怀”,背后隐藏的试探与压力,却如同无形的手,扼住了人的呼吸。
慈宁宫,与前朝金碧辉煌的宫殿不同,处处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近乎压抑的“静”与“佛性”。廊庑下悬挂着写满经文的长幡,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似乎能涤荡一切尘埃的檀香气息。引路的宫女太监皆低眉顺目,脚步轻盈,不敢发出半点多余声响。
宴设在一处偏殿,规模不大,陈设却极尽雅致精巧。太后端坐主位,并未穿着过于隆重的朝服,只是一身绛紫色常服,髻上簪着简单的玉饰,手中捻着一串光滑的紫檀佛珠,眉目间带着常年礼佛养成的平和与澹漠,仿佛一位真正超脱物外、慈祥温和的长者。
萧绝与云芷依礼参拜。
“快起来,快起来。”太后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欣慰,“绝儿此番北征,辛苦了。还有云绘师,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干,得皇上如此看重,真是难得。”
她的话语如同春风,却让殿内的空气更添几分凝滞。萧绝谢恩后,依言在下首坐下,面容冷硬,并未因这“慈蔼”而有丝毫动容。云芷则垂首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扮演着新晋官员应有的恭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宴席开始,无非是些精致的素斋与清茶。太后似乎兴致颇高,絮絮地说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从北境风物说到宫中趣闻,偶尔也会问及云芷一些关于绘画的“浅显”问题,语气温和,如同一位关心晚辈的长辈。
然而,她那看似随意的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探针,一次次地、不着痕迹地扫过云芷。尤其是当云芷抬手布菜或是端茶时,那宽大衣袖微微滑落,露出腕间那串乌沉沉的沉香手串时,太后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多停留一瞬。
云芷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蕴含的审视与探究。她在评估,评估这手串是否真的如“镜像”封印所反馈的那般,安然无恙地“滋养”着佩戴者,评估云芷的状态是否真的如信息所示,带着功成名就后的些许“疲惫”与“根基不稳的虚浮”。
云芷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显得恭顺,甚至偶尔在与太后目光接触时,会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受宠若惊的“惶恐”。她腕间的“镜像”封印稳定地运行着,将精心编织的虚假信息,通过那隐藏的邪异能量丝,源源不断地传递出去。她甚至刻意让自身的魂力气息,模拟出一种被沉香“温养”后,略带滞涩与依赖的假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太后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手串上,这一次,她直接开了口,语气带着长辈馈赠被珍视的满意:“云绘师,这手串瞧着,你保养得宜,色泽愈发温润了。北境苦寒,难为你了。如今回了京,要好生戴着,于你心神修为,大有裨益。”
来了。
云芷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适时地泛起一抹感激的、略带羞涩的红晕,微微屈膝:“多谢太后娘娘赏赐,此物确非凡品,臣……戴着它,总觉得心神安宁了许多,近日作画,也感觉顺畅了些许。”她的话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依赖”与“推崇”,将一个偶然得到宝物、并受益其中的幸运儿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太后闻言,脸上笑容更深了些,捻动佛珠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她仔细地看着云芷,看着她那“毫无破绽”的感激与依赖,看着她腕间手串那“平和稳定”的能量反馈(自然是伪造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疑虑,如同水底暗流,悄然划过。
太顺利了。
顺利得让她有些不安。
这女子,得了如此大的恩宠,见了如此大的阵仗,面对自己这太后之尊,表现出的却只有合乎身份的恭谨与恰到好处的“受益”感,没有丝毫年轻人该有的骄狂,也没有任何对于这“突如其来”关怀的深诚警惕。
是她真的心思单纯,被皇恩和这手串的“神效”冲昏了头脑?还是……她的城府,远比表现出来的要深得多?
那手串的反馈一切正常,甚至比预想中还要“温顺”。但这正常,在此刻看来,却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太后敛去眼底的疑虑,重新挂上和煦的笑容,又将话题引向了别处,仿佛刚才只是一次寻常的关怀。但殿内那无形的弦,却在她那一眼之后,绷得更紧了。
萧绝自始至终沉默地坐在那里,如同冰山,将对太后的刻骨恨意与冰冷杀机,尽数封存在那副冷硬的面具之下。他通过契约,清晰地感知着云芷与太后之间那无声的、凶险的交锋,也捕捉到了太后那一闪而逝的疑虑。
他知道,太后并未完全相信。
这场宴席,名为庆功,实为试探。而试探的结果,并未让太后完全安心,反而可能激起了她更深的猜忌。
宴席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汹涌的气氛中结束。
告退之时,太后依旧慈眉善目,叮嘱萧绝好生休息,勉励云芷尽心王事。
然而,当萧绝与云芷转身,踏出慈宁宫那沉重的殿门,将身后那片檀香与伪善交织的空气隔绝开来时,两人都知道,与这座宫殿、与那位看似与世无争的太后之间,真正的较量,从这一刻起,才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
回府的马车上,萧绝握住云芷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
“她起疑了。”他声音低沉。
云芷点了点头,眼神清冷如雪:“无妨。疑心,会让她更想确认,也会让她……更容易露出破绽。”
慈宁宫的召见,如同一场无声的宣战。
而他们,已经接下了战书。
(第217章 完)
喜欢绘骨师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绘骨师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