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天气晴朗，泠雪估摸着皇后宜修处理完六宫庶务的时辰，便带着琥珀，提着一匣子新做的桂花糖藕，往长春宫去了。
长春宫内，宜修正与内务府总管商议着年节赏赐的份例单子，见泠雪来了，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挥手让总管先退下。
“皎皎来了，快坐。”
宜修指了指身旁的座位：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还带着东西。”
泠雪笑着将食盒递给剪秋：
“刚让小厨房试做的桂花糖藕，想着皇后姐姐或许喜欢，便带了些来尝尝。”
宜修让剪秋打开食盒，见那糖藕色泽红亮，桂花点缀其间，香气扑鼻，点头笑道：
“你宫里的点心总是最精巧的，难为你惦记着本宫。”
她示意剪秋去沏茶，又对泠雪道：
“正好，本宫也有事想同你商量。你提的女学试点，内务府报上来的章程，本宫看了，有几个州县选得不错，民风淳朴，乡绅也愿意捐资。只是这师资和具体课目，还需再细细斟酌。”
泠雪接过剪秋奉上的茶，吹了吹热气道：
“皇后姐姐思虑周全。师资方面，我想着，除了宫中派去的嬷嬷，也可在当地聘请一些品行端方、家境清寒的落第秀才或识字的节妇，能让所学更贴近当地实际。课目还是以实用为主，识字、算数、女红、药理常识，再辅以一些浅显的《孝经》《女则》道理，明面上总得说得过去。”
宜修沉吟片刻，颔首道：
“如此安排，倒是稳妥。落第秀才和节妇，既能教书，也能起到教化乡里的作用，朝廷只需给予些许补贴，便可成事。只是……”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谨慎：
“前朝对此事，非议之声虽暂歇但并未完全平息。赵清源等人，怕是还在暗中盯着。”
泠雪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拈起一块糖藕：
“他们爱盯着便盯着去。咱们做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皇上不也默许了么？只要试点做出成效，堵住那些人的嘴便是。”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
“大阿哥到！”
帘子掀开，一个身着石青色皇子常服的少年走了进来，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眉宇间已有几分胤禛的冷峻影子，正是皇长子弘晖。
他规规矩矩地向宜修和泠雪行礼：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给昭贵妃娘娘请安。”
“快起来。”
宜修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招手让他近前。
“今天书房的功课可都完成了？”
弘晖起身，恭敬回道：
“回皇额娘，太傅布置的功课都已做完。儿臣听闻昭娘娘在此，特来请安。”
他说着，目光转向泠雪，眼神清澈，带着显而易见的亲近之意。
泠雪对弘晖向来喜爱，见他来了，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弘晖长高了不少，越发有气度了。”
弘晖微微躬身：
“谢昭娘娘夸奖。”
他目光落在小几上的食盒和摊开的内务府章程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皇额娘和昭娘娘是在商议……女子学堂的事吗？”
宜修和泠雪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宜修温和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
弘晖正色道：
“儿臣前几日去给皇阿玛请安，偶然听苏公公提起一句。儿臣觉得……这是件大好事。”
他语气坚定，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
泠雪心中一动，饶有兴致地问：
“哦？弘晖觉得好在哪里？”
弘晖抬起头，目光清亮，侃侃而谈：
“回昭娘娘，儿臣以为，治国平天下，首在教化。女子虽不科考出仕，但相夫教子，持家立业，亦是社稷根基。若天下女子皆能识文断字，明理懂事，则孩童启蒙更早，家风更为淳朴，民间纠纷或因蒙昧而起的诉讼亦可减少。此乃潜移默化、固本培元之策。况且，”
他顿了顿，看向泠雪，眼中带着钦佩：
“昭娘娘主张教授实用技艺，使女子有一技之长傍身，即便遇家境变故，亦能自立，免于困顿流离，更是功德无量。儿臣……全力支持昭娘娘此举。”
他这一番话条理清晰、见解深刻，既从大处着眼，又体恤民情。连皇后宜修都听得微微动容，眼中满是欣慰。
泠雪没想到弘晖不仅知道此事，还有如此透彻的理解和支持。
她放下茶盏，认真地看着弘晖：
“弘晖，你能想到这些，很是难得。这其中的艰难，你可知道？”
弘晖点头，神色凝重：
“儿臣知道。定会有守旧之人非议，斥为动摇纲常。但儿臣以为，纲常之本，在于民心安定，家国昌盛。若此举真能利国利民，便是打破些陈规旧俗，亦是值得。昭娘娘此举，与皇阿玛励精图治之心，正相契合。儿臣虽年幼，亦愿为此事尽绵薄之力。”
他这番话将女学之事拔高，甚至隐含了支持变革的意味，格局之大，令泠雪刮目相看。
她心中不禁感慨，这孩子果然被教养得极好，心胸见识，远非寻常纨绔子弟可比。
宜修欣慰地拉过弘晖的手，轻轻拍了拍：
“好孩子，你能有这番见识，皇额娘很高兴。只是此事牵扯颇多，你还需谨言慎行，莫要轻易卷入前朝纷争。”
弘晖恭敬道：
“儿臣明白。儿臣只是觉得昭娘娘做得对，理应支持。”
泠雪看着眼前这对母子，心中暖流涌动。她起身，走到弘晖面前，柔声道：
“弘晖，有你这句话，昭娘娘做这件事，就更有底气了。”
她想了想，从腕上褪下一串晶莹剔透的碧玺手串，递给弘晖：
“这手串跟着我有些年头了，据说能静心凝神。你功课繁重，戴着或许有些益处。”
弘晖连忙推辞：
“昭娘娘，这太贵重了，儿臣不能收。”
宜修却笑道：
“昭娘娘赏你的就收下吧，你昭娘娘不是外人。”
弘晖这才双手接过，郑重道谢：
“谢昭娘娘赏赐，儿臣定当勤勉用功，不负昭娘娘期望。”
又说了会儿话，弘晖便告退去练骑射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宜修感叹道：
“晖儿真是长大了。”
泠雪点头，由衷赞道：
“皇后姐姐教养得好，弘晖仁厚聪慧，心怀天下，是大清的福气。”
有了弘晖这番明确的支持，泠雪心中更加安定。
她知道，这条路纵然艰难，但并非孤军奋战。皇后的默许，皇嫡长子的理解，甚至皇上暗地里的纵容，都是她前行的重要力量。
离开长春宫时，秋阳正好。
泠雪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只觉得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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