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荷花初绽的清新气息，却吹不散某些人心头的阴霾。
延庆殿内，端妃齐月宾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兰草，曹琴默领着温宜公主来请安，刚坐下没说两句话，端妃便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
“说起来，温宜也一天天长大了，模样越发标致，性子也乖巧，真是招人疼。”
端妃放下银剪，用帕子拭了拭手，目光温和地落在正安静玩着九连环的温宜身上，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惜：
“只是这宫里的公主，金尊玉贵养着，将来的前程，却终究系在父皇的恩宠和母妃的位份上。若母妃位份低微，将来……唉，怕是难觅得真正显赫的如意郎君啊。”
曹琴默心中猛地一紧，脸上笑容不变，恭敬道：
“端妃娘娘说的是。臣妾福薄，能得温宜承欢膝下已是万幸，不敢奢求其他。只盼着她平安喜乐就好。”
端妃端起茶盏，用杯盖慢慢拨着浮沫，声音轻飘飘的：
“平安喜乐自然是好。可在这深宫里，若无足够的权势地位，平安喜乐又何尝不是空中楼阁？你是个聪明人，当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道理。温宜这般品貌，若因此耽误了，岂不可惜？”
她抬眼，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曹琴默：
“有些机会，若不早早筹谋，等旁人占了先机，再想争可就难了。”
曹琴默袖中的手微微攥紧，脸上却依旧谦卑：
“娘娘教诲的是，臣妾……谨记。”
从延庆殿出来，曹琴默牵着女儿的手，走在宫道上，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端妃的话，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蛊惑和挑拨。她在暗示自己，要尽早去争、去抢，为温宜搏一个更好的未来。
可这后宫……华妃嚣张，昭贵妃深不可测，皇后高高在上，她一个无权无势无宠爱的曹嫔，拿什么去争？
当日下午，承乾宫便派了人来传话，说昭贵妃娘娘得了几样新巧的江南玩意，请曹嫔娘娘带温宜公主过去坐坐。
曹琴默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不敢怠慢，仔细替温宜打扮了，带着几分忐忑前往承乾宫。
承乾宫内殿，冰盆散着凉意，泠雪穿着一身轻薄的湖水绿常服，正坐在窗下看弘朔在厚毯上练习爬行。
见到曹琴默母女，泠雪笑着招手让温宜近前，赏了她一个精巧的会跳舞的机关木偶，温宜喜欢得不得了，乖乖坐在一旁玩。
打发乳母带着孩子们去侧殿后，殿内只剩下泠雪、曹琴默和侍立一旁的琥珀。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泠雪没看曹琴默，只是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腕上一串碧玺手串，声音平淡无波：
“端妃召你过去了？”
曹琴默心脏狂跳，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
“娘娘明鉴。端妃娘娘只是……只是召臣妾说话，问了问温宜的功课……”
“是吗？”
泠雪抬起眼，目光清冷直直刺入曹琴默心底：
“她都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说……温宜前程堪忧，劝你早作打算，莫要蹉跎了？”
曹琴默浑身一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昭贵妃知道得如此清楚，要么她身边有昭贵妃的人，要么端妃身边有她的人！
好可怕的人。
泠雪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重压：
“曹琴默，本宫一向觉得你是个明白人。所以有些话，本宫只跟你说一次。”
她弯下腰，声音压得极低：
“端妃为何挑这个节骨眼上找你？是因为她失了太后的倚仗，自身难保，急需在宫中寻找新的爪牙和挡箭牌。她看中你精明，看中你在意温宜，所以用温宜的前程来蛊惑你，让你去替她冲锋陷阵，搅乱后宫。”
“你若信了她，成败与否，黑锅都是你背。到时候，别说温宜的前程，你们母女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数！”
曹琴默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恐。
泠雪直起身，冷冷道：
“本宫能容你，是因为温宜乖巧。你若安分守己，恪守本分，温宜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她的前程，本宫自会替她筹谋，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但若你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她顿了顿，语气骤然转厉：
“那就休怪本宫，心狠手辣。”
“娘娘，臣妾不敢！臣妾万万不敢！”
曹琴默重重磕头：
“臣妾对娘娘绝无二心。从今往后，臣妾唯娘娘马首是瞻，但凭娘娘驱使，绝不敢再有非分之想！求娘娘给臣妾和温宜一条活路！”
她是真真切切地怕了，在这深宫之中紧紧抱住昭贵妃这棵大树，才是她们母女唯一的生路。
泠雪看着她这副模样，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缓了语气，淡淡道：
“起来吧。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带着温宜回去吧，好好想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是！谢娘娘恩典！”
曹琴默如蒙大赦，又磕了几个头，才颤巍巍地爬起来。走出承乾宫被夏风一吹，她才发现自己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但心中，却坚定下来，现如今紧跟昭贵妃才能保住温宜和自己的未来。
几日后，养心殿。
胤禛批阅着奏折，心情颇佳。
西北备战事宜进展顺利，朝瑰公主病重也成功搪塞了准噶尔使者，争取了宝贵时间。他放下朱笔，对苏培盛道：
“昭贵妃此次，立下大功。朕想好好赏她。”
苏培盛躬身笑道：
“皇上圣明。贵妃娘娘劳苦功高，确该厚赏。”
胤禛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
“单单赏她一人，未免太过扎眼。不如趁此机会大封六宫，也安一安后宫之心。”
“皇上思虑周全！”
翌日，一道明发上谕震动六宫：
“朕惟坤仪佐治，端重贤淑。咨尔贵妃富察氏，温惠宅心，柔嘉维则，克佐内治，毓质名门，诞育皇嗣，功在社稷。着晋封为皇贵妃，摄六宫事，位同副后。以示隆眷。”
“皇后乌拉那拉氏，抚育嫡子，统摄六宫，淑德含章，着赏双倍份例，赐贤字为号，以彰其德。”
“华妃年氏，协理宫闱，多有辛劳，着晋为华贵妃，赐协理六宫之权，辅佐皇贵妃。”
“敬嫔冯氏，侍奉年久，着晋为敬妃。”
“齐妃李氏，诞育皇子，侍奉年久，着晋为齐贵妃。”
“曹嫔曹氏，温婉柔顺，抚育公主有功，赐字‘柔’”
“慧答应安氏，勤勉柔顺，着晋为慧贵人。”
“沈贵人沈氏，德行可嘉，赐字‘嘉’。”
“甄贵人甄氏，诞育公主，着晋为甄嫔。”
“博尔济吉特贵人，娴静安和，赐字‘静’。”
“郭络罗常在，恭敬有礼，着晋为郭络罗贵人。”
一连串的晋封，让六宫上下眼花缭乱。但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昭贵妃富察泠雪晋位皇贵妃，摄六宫事，位同副后。
这是何等的恩宠与权势？皇后一点意见没有吗？
与此同时，另一道旨意同样引人瞩目：
“皇贵妃富察氏，悯恤天下女子，倡办女学，教化妇功，成效卓着，于敦风化俗、稳固国本大有裨益。朕心甚慰。着正式设立‘万松书院’，专司女子教化之事，授以识字、算数、女红、医理、农桑等实用之学。皇贵妃总领其事，京畿先行，择机推广各州府。一应章程用度，由内务府会同户部专项拨付。”
这道旨意，意味着皇贵妃推行的女学，从此由幕后走向台前，变成了朝廷认可的、正式的教化机构。
其开创性意义，不言而喻。
接旨时，泠雪神色平静，叩首谢恩。她知道，这是胤禛能给予她的、在现有体制下最大程度的认可和支持。
“万松书院”的设立，是将她多年的心血，彻底合法化。
六宫妃嫔前来道贺，神色各异。
华贵妃年世兰喜气洋洋，真心为昭姐姐高兴。柔嫔曹琴默态度愈发恭谨。慧贵人安陵容、嘉贵人沈眉庄等人亦是真心拜服。
端妃齐月宾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底却一片冰冷。皇后……称病未出。
泠雪端坐主位受着众人的朝拜，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真心或假意的面孔。
从今日起，她富察泠雪，手握实权，更掌教化女子之先机。前朝后宫，她的影响力，将无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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