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一结束,凤昭阳甚至未换下朝服,便径直再次来到了椒凰殿。
她踏入凤宸宫的寝室时,雪沉璧正靠在引枕上,脸色虽仍苍白,但精神似乎比昨夜好了些许。
“陛下……”见到她来,雪沉璧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凤昭阳快步上前轻轻按住。
“别动,好生躺着。”她的声音比往日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并无半分昨日的冷硬。
她在榻边坐下,目光落在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眉头微蹙,“感觉如何?可还难受?”
雪沉璧垂眸,避开她那过于专注的目光,低声道:“劳陛下挂心,臣君……好多了。”
这时,知礼端着刚煎好的药和一碗清淡的鸡丝粥进来。
凤昭阳很自然地伸手接过药碗,用玉匙轻轻搅动。舀起一勺仔细吹温了,才递到雪沉璧唇边。
雪沉璧微微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陛下亲自喂药?这在他记忆中,便是他最得宠时也未曾有过。
“陛下,臣君自己来便好……”他想要接过药碗。
“听话,把药喝了。”凤昭阳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勺子又往前递了递,“你手上无力,莫要洒了。”
雪沉璧看着她坚持的眼神,终是微微张口,将那勺苦涩的药汁咽下。药很苦,但他的心却因她这突如其来的、细致的温柔而泛起层层涟漪。
喂完药,凤昭阳又拿起那碗鸡丝粥,同样一勺一勺耐心地吹凉了喂他。她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显然极少做这等伺候人的事,但那份专注与小心,却做不得假。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勺碗轻微的碰撞声。
雪沉璧默默地接受着她的喂食,目光低垂,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那日争吵时她冰冷的眼神和伤人的话语,再看眼前这般温柔小意的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是朕不好。”忽然,凤昭阳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专注地搅动着碗里剩余的粥,声音有些发涩。“那日……朕的话说重了。朕不该……不该那样疑你,更不该说那些……后悔的话。”
雪沉璧猛地抬眸,看向她。见她眼下的淡淡青影,想起宫人说她守了一夜,再听她此刻这近乎道歉的言语,他心中那堵冰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她再次递过粥匙时,顺从地张开了口。这一次,那清淡的粥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
凤昭阳看着他乖巧喝粥的模样,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争吵的隔阂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消除,但至少此刻凤昭阳愿意放下身段,用这份笨拙的温柔,去弥补,去挽回。
雪沉璧正因女帝的温柔喂食和近乎道歉的话语而心软,准备说些什么缓和关系时,目光却不经意间掠过她微微敞开的领口——在那纤细白皙的脖颈侧后方,一枚暧昧的红色吻痕赫然在目!
如同冰水浇头,雪沉璧所有的动容和即将出口的软语都冻结在了唇边。他脸色倏地一白,刚刚因她的照料而回暖的心,瞬间又沉入了冰窖。
他想起这些时日,她的身边早已有了更“温顺”的新欢。
殿内方才那点温情脉脉的气氛,如同被戳破的泡沫,瞬间消散。
凤昭阳察觉到他的僵硬和骤然转变的脸色,顺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抬手抚向自己的脖颈。指尖触到那处细微的痕迹时,她身体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堪与慌乱。
“陛下……”雪沉璧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垂下眼眸不再看她,语气变得疏离而克制。“谨御卿……他,伺候得可还周到?性情……想必是极温顺的吧?”
凤昭阳听他提起雪无痕,心头莫名一紧。
有些狼狈地避开他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含糊地敷衍道:“他……性情还算温顺,伺候得……也还算尽心。” 她试图将这个话题轻轻带过。
“温顺……尽心……”雪沉璧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唇角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带着浓浓的自嘲。
“是啊,他自然是比臣君……要温顺得多。臣君愚钝,性情倔强,不懂变通,只会惹陛下生气。” 他抬起眼看向凤昭阳。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脆弱,只剩下一种被伤到极致后的平静与尖锐。
“陛下找了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很懂得如何‘温顺’服侍陛下的人。看来,臣君这个不够温顺的旧人,确实该……退位让贤了。”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凤昭阳的心上,也扎在他自己的心上。他恨她的敷衍,更恨自己方才竟还会因为她一时的温柔而心生动摇。
凤昭阳被他这番话刺得脸色微变,那枚吻痕是铁一般的事实,证明在她与他冷战的这些时日里。她确实转身投入了别人的怀抱,甚至可能……在其中获得了慰藉。
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争吵时更令人窒息的冰冷与绝望。
凤昭阳被他那句“退位让贤”刺得心口生疼,她放下手中的粥碗站起身,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想要离开时再次转头看向他。
见他依旧背对着她,肩膀单薄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脆弱的倔强,她终究还是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沉璧……”她试图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雪无痕他……但是.....”她一时语塞,难道要说是自己酒后将他错认,还是后来那番自暴自弃的将错就错?哪一种解释都显得更加不堪。
“但是什么?”雪沉璧猛地转回头,眼中是积压已久的痛楚和嘲讽,“但是陛下身不由己?还是但他太过温顺可人,让陛下无法拒绝?”
他看着她脖颈上那刺目的痕迹,积郁的怒火与委屈彻底爆发。
“陛下何必解释?臣君说得不对吗?他年轻,貌美,懂得迎合,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没有旁人,只会一心一意地看着陛下!不像臣君,心里永远藏着一段见不得人的过往,一个让陛下如鲠在喉的凤昭云!”
“你!”凤昭阳被他骤然提起凤昭云,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旧日猜忌与眼前难堪交织,怒火也窜了上来,
“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提她吗?!”
“为什么不能提?”雪沉璧像是找到了最能伤害她的方式,话语越发尖锐。
“至少昭云她……她从未掩饰过她的心意!她不会在得到后又猜忌怀疑!她更不会在口口声声说后悔之后,又跑来假惺惺地示好!”
他几乎是口不择言,“是!她是对我好过!若不是当初母皇那道圣旨,若不是陛下您‘横刀夺爱’,或许我现在……”
“雪沉璧!”凤昭阳厉声打断他,气得浑身发抖,“你给朕住口!”
“住口?陛下是怕听吗?”雪沉璧惨然一笑,情绪彻底失控,将所有的积怨都倾泻而出。
“陛下既然觉得臣君这里不如意,那里不顺心,当初又何必非要请旨娶臣君?您大可以娶您的云贵君!他云锁阙家世显赫,对陛下一片痴心,从头到尾眼里都只有陛下一个人!他岂不是比臣君这个心里装着‘别人’、又不够‘温顺’的人,更适合做这个凤君?!”
他句句如刀,将凤昭云、云锁阙都扯了进来,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凤昭阳的痛处。
他恨她的不信任,恨她的招惹后又后悔,更恨她能在伤他至深后,又若无其事地拥有别人。
凤昭阳被他这番诛心之言气得眼前发黑,因为这段时间一直睡不好再加上昨晚一整夜守着雪沉璧,凤昭阳身体晃了晃。
“陛下!”刘恭言马上上前扶住主子。
雪沉璧看着凤昭阳差点摔倒,心里瞬间紧了紧。
凤昭阳在刘恭言的搀扶下晃了晃,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得很!雪沉璧,你真是……你真是朕的好凤君!”
她猛地转身,再也无法待下去,拂袖而去。
留下一室狼藉和那个靠在榻上,脸色惨白、浑身止不住发颤的雪沉璧。
这一次的争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伤,更彻底。那些被刻意掩藏的旧伤新痛,被血淋淋地撕开,仿佛再也无法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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